邢德运家是三间土房,东面邢冲住,西屋儿子邢德运两口子和孩子们住。杨自厚进东屋时见邢冲的邻居云横媳妇在给邢冲家的亲眷撕孝布,见杨自厚进屋,一面撕下一块孝布给杨自厚带上,一面叹了口气说:“老杨大哥,你说这人啊,谁能预料,昨天在南地铲地的时候大伙还在一起,今个说没人就没了。在地头坐歇的时候,我还跟邢冲说笑呢:‘我说人家老杨家这哥几个干活都那么刹楞,他还白话说干活要靠强性。我顶他一句问他咋不像人家那么强性呢?他说他快死的人和人家年轻人比啥?’我还故意躲他,和他开玩笑,谁知他像有预感似的,今天咋就真的没了呢?早知道这样我还和我这亲家开什么玩笑啊?”邢冲和李清华是远方亲家。故此两人在一起时常说笑。
杨自厚看了一眼还在炕上横放着的邢冲,整个身子从头到脚都用白布蒙盖着。垂头小声哀叹:“人谁知道什么时候死?”旁边炕上坐着邢冲的邻居王二和,他抽了一口旱烟,说:“昨天在地里他就说不得劲,一让他看病他就说没事,总说挺一会就好了。回来这根垄我都没让他铲多少,全是我给他接过来的。今早上说又有病了,这回不是肚子疼了,改心口疼了,这回痛快,还没等上医院呢,人就没了。”杨自长和王二和分别是邢冲的东西院邻居,他接着王二和的话干脆地说:“他走得这么快是心脏病,一会功夫就要人命,棺材都没来得及打。”
王二和叹了口气说:“差不多,这些年邻居我还不知道他,全身都是病,这家乱人跟铁人似的,实在忍不住了,才召唤疼,能挺过去就不上医院,可细心了,舍不得花一分钱,都给儿子攒着,德运媳妇还真孝心,劝他多少回上医院,他就不去。这下咋样,命都没了,还能不能攒钱了,不知道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杨自博站在地上朗声说:“他今年能有多大岁数,也就五十来岁,人死了一了百了。啥也别寻思,活着的人好好活就行了,得对的起老人这份心。”王二和看着杨自博说:“说起老人我想起来了,你三大爷这段又上哪去了,今年我才看见他回来一回呀,跟前就这么一个姑爷子死了,他不回来看看呢?”杨自博摇头说
:“不知道,今年我也没看着他几回,不知道这老爷子这一翅子又蹽哪去了?”
“啥玩意蹽哪去了,今个我上街里还碰见他了呢,和我唠半天,这回要往远走,上关里化缘去,回来要给咱们铺路呢!”杨自厚很不随和地呛了杨自博一句。杨自博看了看大嗓门的大哥没有言语。杨自长轻笑一声说:“能铺路,那得多少钱呢?”杨自厚怏怏不乐地对四弟说:“你懂啥呀,人家是佛体,干啥事干不成?你寻思就顾你家跟前这点事呢?”杨自长微笑着点头,口中说了个“对”字,便没有再说下话。王二和又感叹说:“这老菩提净在外面化缘行善了,一辈子没怎么着家。”几人正聊着杨菩提的事,这时房门被推开,杨福山领着孙女明婉悲沉着脸进得门来,王二和说:“看看,九老爷子来送姑爷来了。”
虽然六十多岁,但身体依旧健朗,论个头年青时应该和明文不相上下,现在看着也不矮。老爷子进到屋来,先看了看依旧横在炕上的邢冲,问道:“这孩子,啥病啊,咋这么快就没了,连棺材都没来得及做就走了。”说着老人家触景伤情,观逝者,思故人。遥想自家兄弟九人,于今自家已然满头华发,大哥二哥老四六哥不知还有几人健在?忆当年多事之秋,战火之年手足一别,终是信断音稀,未曾谋过一面,想家人音容却历历在目;虽日月轮转,往事尘情恰似昨天。念往梦犹如沧海瞬间,换了人间,断了情缘,老了苍颜。
一股悲情涤荡心间,一语方了,杨福山不由得潸然泪下。屋内所有杨氏中人皆沉默起来,杨自厚也抹了一把眼泪。又劝明婉不要在这呆着,赶紧回家,别吓着孩子。明婉在杨福山怀中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为爷爷拭泪:“爷爷,别哭了!”三儿子杨自博劝说道:“别哭了,爹,你要哭出病来更糟糕。”王二和也劝说:“行了,九爷们,哭两声就中了,咋地人也回不来了。”却听杨福山叹说:“咱这村子跟前三哥常年不在家,七哥老早地走了,七嫂腿脚又不便,不能来。只有我和五哥了,咋地我都得过来看看。”
大家正在劝杨福山,听得西屋内的邢德运媳妇那断续的哭声忽地又大了起来,几位舅母在身边边抹眼泪边劝阻其不要太过悲哀。邢德运媳妇一面劝二闺女不要再屋内疯闹,一面哄着怀中的老三,哭诉公公为人勤劳朴实,节俭持家,善待子女等好处,抱怨自己未能在他面前尽孝等语。引得众人又是一阵默哀。
众人皆在屋中哀痛,杨自知进得屋来向李清华借自行车。李清华毫不犹豫地满口应成:“去吧,我家云橫今天没上班,他在家拢账呢,一会就过来。”杨自重转身欲出门去,程海又打外面进来,说:“问问德运媳妇家里有没有啥菜,没啥菜的话老五上街里研究着整点菜啥的,别人不吃你得给打棺材的整点呀,人家张木匠在这呢,还有今天晚上守灵的,半夜你不得给人家整点饭吗,是不是?”
说着话邢德运媳妇从屋里出来,对程海说:“老程大舅说的对,那啥让我五舅上街里直接买回点菜来吧,酒啥地也整回来几斤。连阴阳先生用的东西都整回来,我也不懂,你们就看着整吧。”说着德运媳妇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来递给杨自重。杨自重开门走出。程海接着又对王二和说:“王队长,你看看家里有啥菜先做着,一会儿木匠就打完棺材了。”
王二和是村里有名的做菜能手,谁家有红白喜事一般时候长厨的都是他。王二和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踩死,忙叹说:“管顾在屋里唠他咋死地了,把正事给忘了。”王二和走出东屋,来到西屋对屋内邢德运的舅母们及女亲眷说:“你们这些妇女先别哭了,先帮忙给打点土豆皮子,呆会儿凑个菜。”舅母和亲眷们赶紧动手,帮着打土豆皮。邢德运媳妇有说:“我家菜窖里还有几颗白菜呢,不知道能不能吃了。”王二和表示吃惊地叨念说:“白菜能放到这时候可真不易,这细隙人家可真了不得。快点找个人下窖看看给白菜整上来”王二和说完掀开锅盖刷锅,众人七手八脚准备做饭。
阴阳先生请来的时候杨自知和张木匠已尽最大速度将棺材打好,程海于是要大伙将邢冲的尸体送进棺材,刚才大伙悲哀抽泣之时真情流露,这会儿真正让人抬死尸之时,杨自博和大哥杨自厚第一个躲到一边,不敢靠前,杨自长也跟着向一边躲。杨自厚更是拽着明婉往外走,估计是怕死人的阴气上身,到时惹鬼上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程海对杨福山抱怨说:“九叔,你看看没,你这几个儿子到真章一个比一个完蛋,都吓跑了,”
杨福山斥责说:“都跑啥玩意,怕啥地,能吃了你呀?”“不行我抬!”程海忙说:“那哪能让你抬呢,我上外面给杨飞彪哥俩召唤回来去。”程海转身上外面换来杨飞虎、飞彪二人,杨飞彪上得屋来说:“人就是这么回事,人死如灯灭呀,有啥好怕的。”说着上前对已然远走的邢冲说:“走吧,大姐夫,上那边享福去吧。”说着和邢德运几人将邢冲的尸体抬出屋外入棺,阵阵的哭声一时间又在屋内外响起。
杨福山随后跟着众人走出屋内,见已然七十多岁的五哥杨福财正拄着拐杖在外面,便缓步向五哥走来。“你才过来呀五哥?”
“我可不刚来咋地,你大侄子他们不让我来,怕我腿脚不方便,别摔着,说他们来就行了。这姑爷有事我能不过来吗?”“我以为你早就过来了呢,这段时间身体咋样啊?没事咋没上我家溜达去呢?”
杨福财叹说:“这段开春身体不算太好,不乐意往外走,再者还得给儿子哄孙子孙女呢?儿子上地干活,能帮点啥忙就帮点,都这一把年纪了,竟让你在儿子身边呆能呆多长时间?”杨福山说
:“我也在家给照看照看,走吧,在这咱哥俩也帮不上啥忙,上我家坐会儿去!”杨福财看了看满院悲悲泣泣,衣冠似雪,不尤得一声慨叹:“人呢,说走就走啊。活一天就乐呵一天吧!”说着随杨福山迈出已现蹒跚的步履向院后走去。这时杨自厚又让明婉跟着爷爷回家。
一边走杨福财还一边问杨福山:“听说昨天程海领着程大王一天早上就上你家找自厚去了,支换孩子打架的事,怕他干啥?操!程海我年青时候经常收拾他!现在岁数大了,腿脚不灵光了,不爱给儿子们添麻烦了,不然的话就程德旺他家那帮人,谁我都不管着。”杨老爷子的口吻一时变得强横起来,想当年杨福财在村里是有名的‘杨五擂’,打遍村中无敌手,谁欺负他都不好使,有理的得理不让人,没理的基本上也能让他擂出理来,村中的头头脑脑,横行之人都要让他三分,从来都不敢在他家门前找麻烦。杨自厚的四儿子杨自长身上大有他五大爷的大家风范。
杨福山一辈子老实本份,哪有杨老五的烈性脾气,只是说:“没多大事,都过去了。”老哥俩一边走一边聊,在明婉的引领下,回至后趟房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