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上午九点钟。
魏庄的社员们正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在东边的那块田地里忙活。
金色的阳光下,高粱地里,高粱杆儿摇曳着沉甸甸的穗头,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
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轻轻一挥,高粱便应声而落。
伴随着“嚓嚓”的割穗声,一片片高粱倒下,整齐地铺满了田野。
社员们头戴草帽,身穿粗布衣裳,手持镰刀,埋头苦干。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和自豪,汗水从额头滑落,落在泥土里,化作一片片晶莹。
这是魏庄公社成立的第一年,就取得了大丰收,算是开了个好头。
现场气氛热烈。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村口大树上的犁铧片被人敲响。
清脆的响声就像是按快门的声音,丰收的场面被定格在照片上。
社员们纷纷停下了手,呆愣在了原地。
“又吃饭了吗?现在还不到吃饭时间啊。”蹲在地头的黄家小脚老太太小声嘟囔。
那些社员们也觉得这钟声有点怪,却说不出为什么。
生产队长魏大柱稍稍愣了片刻,神情一凝,扔掉崭新的搪瓷缸子,抄起锄头。
大吼道:“钟声三长两短,村子里进了迪特,抓迪特啊!”
魏庄的钟声是有讲究的。
吃饭有吃饭的钟声,开会有开会的钟声。
前阵子老魏村长从镇上开了会回来,村里又多了抓迪特的钟声。
“抓迪特,抓迪特!”
社员们的精神顿时紧张了起来,快步朝着东边的碾场奔去。
村口。
李爱国看到民兵队长王结巴敲响犁铧片,本来觉得有些不妥。
按理说。
抓这种人,应该打枪的不要,应该悄无声息的。
但是旋即想到,这年月公社里的民兵都是采用群体作战方式。
而是通过这次行动,也可以对公社的社员进行一场训练,所以就听之由之了。
李爱国手持大五四,来到碾场的时候,发现村里的年轻人都来了。
有拿锄头的,有拿木棍的,有拿铁锨的,有拿镰刀的,有拿汤勺的,还有妇女手里拿锅铲的……
就连黄家的那两个小脚老太太,也拿着扫帚站在队伍中。
李爱国没有看到手持长枪民兵的身影,皱着眉头看向老魏村长:“村长,你们村的民兵呢?”
“民兵就是王结巴啊。”老魏村长道。
“他是队长!”
“对啊,他是队长,也是队员.”
老魏村长也意识到了问题,不好意思的说:“咱们公社不是刚成立吗,重点放在了搞生产上,民兵队伍还没有组建起来。”
“不过你放心,不会耽误事儿的,因为我们村有狩猎队。”
说话间,七八个中年汉子奔了过来,
他们肩膀上扛着土猎枪,肌肉健壮,眼神深邃警惕,看上去就是老猎人了。
李爱国这才放下心来。
他是很惜命的。
有了这帮老猎人,赵有才就算是插翅也难逃了。
王结巴见人到齐,着急着为媳妇儿立功,不等村长吭声,就扯着嗓子喊道:“抓抓抓迪特,供销社里的刘老汉和刘大娘是坏人,咱咱咱们马上把他们抓起来。走走走”
说完,王结巴抄起一杆长枪就冲了出去。
那些社员们虽不清楚刘老汉和刘大娘为何是坏人,但还是一窝蜂的跟在后面。
乌央乌央,漫山遍野的,就跟传说中的散兵游勇差不多。
李爱国倒是没有小看这种这些社员,这年月很多迪特就是栽在他们手里。
人群拥挤到供销社门口。
供销社的大门紧紧关上。
“冲冲冲!”
王结巴压根就没刹车,直接撞在了木门上,沉重的木门晃了晃,却没有撞开。
很显然,是被人在里面插上了。
李爱国看到旁边的窗子好像开着,正准备带人从窗子里进去。
“撞撞撞!”
王结巴已经大吼一声,喊上七八个小伙子,拥挤着朝大门撞去。
“哐!”
枣木制作的木门本来很坚固,竟然连门轴都被撞断了,只听得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李爱国在心中竖起大拇指,这就是群众的力量。
“搜搜搜!”
王结巴见大门打开,没有任何犹豫,带着那七八个老猎人冲了进去,那些社员们也紧跟其后。
黄家两个小脚老太太很鸡贼,手握扫帚站在门外。
他们虽然没有跟着社员们一块儿冲锋陷阵,但勇敢地把守门口让迪特插翅难飞,也算冲到了第一线。
抓到迪特到镇上报功的时候,也有她们一份儿呢!
李爱国站在外面双手抱怀,一副淡然的样子,这让魏村长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李司机,您不进去搜查吗?“
李爱国叹口气:“这么大的动静,人估计早就跑了。”
“.”
魏村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大家伙都只顾着高兴了.”
李爱国能理解,也没多说什么,开始盘算等会该如何搜查。
赵有才很可能是听到钟声才逃走的,
距离现在,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
并且。
这年月无论到哪里都需要路条。
老魏村长道:“李司机,你别着急。
前阵子我们附近的村子都开了会。
统一规定,发现有陌生人到我们村里来,鬼头鬼脑东张西望的,要上前盘问;
怀疑是迪特的,要盯住他,想办法立即向队里报告。
要是他敢跑,那就更可疑了,你就大叫一声:“抓迪特!”大家听到叫喊声,要立即爬起来抓。
管他是不是迪特,抓起来再说!
刘老汉平日里压根不出村子,在附近也没有亲戚,跑不了多远。”
闻言。
李爱国深感公社抓迪特,跟老猫他们走的是两个路子。
老猫依靠的是个人能力,必须避免惊扰对方,然后出其不意抓到对方。
而公社则是依靠发动群众,有点大力出奇迹的味道。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你迪特再厉害,被成百上千群众围上,也只能束手就擒。
两种方法没有孰优孰劣的区别,只是根据情况不同,而选出来的。
想到这里,李爱国觉得刚才有点小看魏村长了。
*
*
*
“我叫周铁锤,咳咳,不对,我真正的名字是周公安员。
原本是原本是锻工车间的技术工人。
怀揣梦想,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选拔,1954年加入队伍。
成为一名光荣的驻乡村特派员。”
“日里所做的工作听上去很高大上,维持乡村治安,保护民众安全,实际上净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什么东家公社的牛吃了西家公社的草,什么张家媳妇儿骂老公公扒灰之类的。”
“但是我并不抱怨,机会总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是钢铁总能煅成锤子,只要我坚持下去,总能破获大案要案。”
“而现在我正在马庄处理一起重大案情。”
马庄东边的田地里围了不少老大娘小媳妇儿。
一个身穿黄褐色制服的中年人,将自行车扎在田垄上,大步走了过去。
他腰间挎着盒子炮,脚上穿着黄胶鞋,跟那些身穿皂蓝褂子的大娘相比,显得格外威武庄严。
“咋回事!一大早就闹事儿,信不信俺捶死你们!”
威武的声音响起,人群都用畏惧的目光看向周公安员,闪开了一条道路。
人群中央。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一个手持磕(Kuo)麦槎,一个铁丝耙,都算得装备精良。
两人正虎着脸怒目相向。
她们的脚下有一堆散落的高粱杆。
马庄生产队长见周公安员走过来,连忙从兜里摸出一包纸烟,抽出一根递给他。
“周公安,没想到把您给惊动了,来一根。”
“马大叔,俺们的纪律你是知道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周公安员推开生产队长的手,看着两位大娘问道:“咋回事?”
两位大娘这会正跟斗鸡似的,眼睛对眼睛,似乎谁要是先开口,就会落了下风。
生产队长忙解释道:“这两位是王家大娘和刘家大娘,今儿大家伙不是弄柴呢么。两人为了占了一块好地方,争执了起来。”
弄柴周公安员眼睛一亮。
这可是大案啊,至少比驴子吃麦的案子要大。
不为别的,就因为弄柴是农村的大事儿。
老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柴,是人生中每天开门的第一件大事。
农村不比京城,有液化气,有煤炭,想要燃火全得烧柴。
虽然现在吃了大锅饭,不用烧锅灶了,但是等到冬天,天寒地冻的,你总不能睡到别人家的火炕上。
“弄柴”是女人的活计,民间甚至有句俗语,叫做“囤里无粮是男人的事,烟筒不冒烟是女人的事。”
秋收过后,是弄柴的最后时机了,特别是地里的包谷杆,是上好的木柴。
缺柴的人家的女人就只得扎挷起铁丝耙,带着锨,背起背篓,来到大路上,田地里,小道上,抡起扫子,斜劈向大地地扫着。
搞得到处烟雾阵阵。
每到这个时候,村口的老私塾先生都会念几句酸文:“远看雾气昭昭,近看灰烟尘尘,还以为谁得道升仙了一一走到跟前一看,大娘弄柴咧!”
周公安员在来到乡村之后,特别喜欢跟老私塾先生唠嗑。
扯远了。
总之,这件案子涉及到弄柴,已经晋升为超级大案了。
周公安员的脸色严肃起来,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本,一根铅笔,走到两人面前。
“现在俺要做笔录,你们都得老老实实的回答,要不然俺捶你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