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伏睹皇帝陛下绍履尊极,方逾数月,临朝神圣,祖宗法度俱全;太皇太后、皇太后勤劳庶政,保佑圣躬,德泽流行,已及天下。 臣远从外服,召至左右,窃思人君即位之初,宜讲求修德为治之要,以正其始。然后日就月將,学有缉熙于光明,新而又新,以至於大治。是用罄竭愚诚,考论圣道,概举十事,仰赞聪明。 一曰畏天,二曰爱民,三曰修身,四曰讲学,五曰任贤,六曰纳諫,七曰薄敛,八曰省刑,九曰去奢,十曰无逸。 皆随事解释,粗成条贯,不为繁辞,以便观览。伏望两宫慈圣、皇帝陛下留神幸察,如言有可采,即乞置之御座,朝夕顾省,庶於圣德少助万一。 其畏天曰: 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又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盖天虽高远,日监在下,人君动息,天必应之。若修己以德,待人以诚,谦逊静慤,慈孝忠厚,则天必降福,享国永年,灾害不生,祸乱不作。 若慢神虐民,不畏天命,则或迟或速,殃咎必至。 自古禹、汤、文、武以畏天而兴,桀、紂、幽、厉以慢神而亡,如影隨行,罔有差忒。 然自两汉以来,言天道者多为曲说,附会世事,间有天地变异,日月灾眚,时君方恐惧修省,欲侧身修道,而左右之臣乃引经据传,或指外事为致灾之由,或陈虚文为消变之术,使主意怠於应天,此不忠之甚者也。 诗曰: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然则有天下者,固当飭己正事,不敢戏豫,使一言一行,皆合天心,然后社稷民人可得而保也。 天人之际,焉可忽哉? 其爱民曰:恤我则后,虐我则讎。人君既即尊位,则为民之父母,万方百姓,皆为己子。 父固不可以不爱子,君固不可以不爱民。 若布德施恩,从民所欲,则民必欣戴不已。欣戴不已,则天降之福。 若取民之財,不忧其困,用民之力,不恤其劳,好战不休,烦刑以逞,则民必怨叛。怨叛不已,则国从而危。 故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然自古人君临朝听政,皆以赤子为忧,一旦用兵,则不复以生灵为念。 此盖献策之臣,设奸言以导上意,以开边拓境为大功,以暂劳永逸为至计,此世主所以甘心而不寤也。 夫用兵不息,少壮从军旅,老弱疲转饷,伏尸流血,而胜负得失犹未可知也。 民劳则国先敝,夫何以为功? 兵兴则朝廷多事,亦不得而安逸也。故凡献用兵之策者,欲生事以希宠,罔上而营私耳,岂国家之利哉? 其修身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夫欲家齐国治而天下化,莫若修身。修身之道,以正心诚意为本。 其心正,则小大臣庶,罔敢不正。其意诚,则天地神明,皆可感动。 不诚则民不信,不正则令不行。况人君一言一动,史官必书。 若身有失德,不惟民受其害,载之史策,將为万代讥笑。 故当夙兴夜寐,以自修为念。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虽小善不可不行,虽小恶不可不去。 然人君进德修业,实繁乎左右前后。夫习与正人居,不能无正,犹生长於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不能无不正,犹生长於楚,不能不楚言也。 故曰:僕臣正,厥后克正;僕臣諛,厥后自圣。 其讲学曰:王者继祖宗之业,居亿兆之上,礼乐征伐之所自出,四方万里之所视效。智足以穷天下之理,则谗说不能惑;德足以服天下之心,则政令无不行。 自非隆儒亲学,何以臻兹?然天子之学,与凡庶不同。 夫分文析字,考治章句,此世之儒者以希禄利,取科级耳!非人主之所当学也。人主之所当学者,观古圣人之所用心,论历代帝王所以兴亡治乱之跡,求立政之要,讲爱民利物之术,自然日就月將,德及天下。 书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又曰: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觉。 故傅说之告高宗者,修德立事而已。至汉之晁错,以为人主不可不学术数。错之意,欲人主用机权巧譎,以参制羣下。而景帝用之,数年之间,汉罹七国之祸,而错受东市之诛。盖其所主者,不出於诚信而已。由是观之,择术不可不谨也。 其任贤曰: 昔成王初亲政,召康公作卷阿之诗以戒之,言求贤用吉士。盖为治之要,在乎任贤使能。能者不必贤,故可使;贤者必有德,故可尊。小贤可任以长民,大贤可与之谋国。 若夫言必顾国家之利而行足以服众人之心,夷险一节而终始可任者,非大贤则不能也。 人君虽有好贤之心而贤人犹或难进者,盖君子志在於道,小人志在於利。志在於道,则不为苟合;志在於利,则惟求苟得。忠言正论,多咈於上意;而佞辞邪说,专媚於君心。 故君子常难进,小人常易入,不可不察也。自古虽无道之君,莫不欲治而恶乱,然而治君少而乱国多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人主诚存此心以观臣下之情,则贤不肖可得而知矣。 其纳谏曰: 昔书称成汤之德曰:从谏弗咈,改过不吝。 汤,圣君也。 不曰无过而曰改过者,言能舍己而从諫,则不害其为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