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杜五郎便推门进了薛白屋中。 “杨钊来了。” “嗯?” 杜五郎叹道:“想到是右相府派他来,我便好焦躁啊,也不知何日才能摆脱这些奸佞。” “别急。” 薛白笑了笑,依旧是这句话。 两人到了前厅时,远远便见全瑞正在坐陪,杨钊则拿着一份礼单津津有味地看。 “我兄弟来了。”杨钊当即招过全瑞,在礼单上一点,道:“这个……我送给薛兄弟,从礼单上划掉,重新做份礼单给我吧?” 全瑞道:“不必麻烦,杜宅再送份同样贵重的礼给薛郎君,礼单就不必换了,杨参军看这般如何?” “真送?” 全瑞忙道:“自是真送。” “好!”杨钊又做了个人情,大笑道:“还须麻烦管事的帮个忙。” “杨参军请讲。” “派人帮我将礼物送到宣阳坊虢国夫人宅。” 薛白听得这句话,心中微微疑惑,须臾便想通了什么,不动声色往里走去。 昨日才查到虢国夫人,今日杨钊便要带自己去宴请,他不认为这会是什么巧合。 “一定办妥。” 全瑞拱手行礼,转身而出。 从刚进门的角度能看到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薛白进了厅,当即笑道:“国舅好大方,每次得了礼物,转手便送出去。” “这你就不懂了。”杨钊志得意满道:“舍得花钱结交贵胄,待上进了,岂差这些钱财?” “好气魄!” 薛白虽是随口敷衍的三个字,却还是能一下让杨钊高兴起来。 “哈哈,薛兄弟懂我,我初到长安,别无长技,靠的便是气魄与人结交。” 杨钊笑了好一会,才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诗词你可准备好了?” “倒是准备了一首。”薛白故意道:“可眼下是右相对付东宫的关键时刻,若右相要用到国舅,国舅却在喝花酒,只怕不妥吧?” 杨钊摇手道:“没那么快的,估计罗钳吉网到现在屁都未审出来。” “哦?审不出来?” “陇右军汉可不像柳勣那般软绵绵。” 薛白道:“当时还逃了一個,右相不会招国舅去搜捕?” “那等亡命之徒,我岂能捕得了?”杨钊道:“岔得远了,我方才想说什么,哦,今日不是要带你去找许合子,而是虢国夫人宴请,带你去长长见识。” “虢国夫人?” 杨钊得意大笑,道:“你准备的诗词正好可先送与虢国夫人。” 他才不管原来准备送给歌妓许合子的诗词适不适合虢国夫人,说话间已抬手笑道:“走吧。” “走吧。” 杜五郎问道:“我也去吗?” 杨钊不耐,道:“想去便去,啰嗦甚。” 杜五郎分明才说一句话,却还遭了骂,心里是不太想去的,却又担心薛白,好不犹豫。 薛白轻轻推了推他,低声道:“结交了虢国夫人,对杜家有好处。” “可我听说,虢国夫人喜好美少年,去了万一回不来……” 杨钊闻言,“嗤”地笑出声来,上下打量了杜五郎两眼,道:“去吧,去吧,去逗个闷也好。” ~~ 杨贵妃得宠之后,便请求了圣人,将三个姐姐迎入长安。圣人见了她们,以姨子称之,分别封她们为虢国夫人、韩国夫人、秦国夫人。赐以宅院,每年赏赐的脂粉钱以千贯万贯计。 由此,三夫人并承恩泽,出入宫掖,权倾朝野。 三夫人皆是住在宣阳坊,凡有官员向她们请托办事,几乎没有办不成的,因此四方赂遗,日夕不绝。 进了坊门,远远便听到有孩童在追逐,唱着的歌谣也与别处不同。 “生男勿喜女勿悲,生女也可妆门楣。” “看,小儿也懂得夸耀三位夫人。”杨钊听得哈哈大笑,掏了一把铜钱便抛过去。 孩童们一阵欢呼地拾了钱,唱得愈发响亮。 “生男勿喜女勿悲,生女也可妆门楣……” 进了虢国夫人府,前院虽只见垂花门楼、抄手游廊,却已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派豪奢景象。再往里走,更是庭树生花,花团锦簇。 入得大堂,彩幔高悬,富丽堂皇,一派暖意融融,女婢只着轻纱来回走动,如穿花蝴蝶,赴宴男女,个个都是衣着华贵、面容皎好。 杨钊三人一入堂,众人纷纷转头看来,对薛白这般俊朗相貌习以为常,反倒是那长得无精打采的杜五郎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咦,好没精神的一双小眼。”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逗的坐在上首软榻上的一名美妇“噗嗤”笑了出来。 她捂着嘴向薛白笑道:“欸,小郎子怎么把随从也带进来了?” “我不是随从。”杜五郎嘀咕道。 杨钊已哈哈大笑,领着他们上前打了招呼。 “见过虢国夫人,带了些礼物,请过目。” “堂兄何必多礼?” 虢国夫人杨玉瑶看起来只二十余岁,梳着个堕马髻,发色乌黑,衬得颈胸处的肌肤雪白,一双丹凤眼中似有水波流动,口若樱桃,始终带着些浅浅的调笑之意。 再仔细一瞧,她却是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天生一张光滑紧致的皮肤,脸色白里透红,艳如桃李。 今日她穿的是件红色的披衫,酥胸半露,身姿侧卧,又白又长的腿若隐若现,将起伏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正是“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若与杨钊之妻裴柔相比,裴柔以色侍人,卖弄色相是为了讨好男人,显得风尘;杨玉瑶却不同,她知道自己很美,慵懒地倚坐着,像等着男人来讨好她们,这叫风情。 薛白直觉,哪怕是面对当今圣人她也不会诚惶诚恐,她天然就有种恃美而娇的底气。 察觉到薛白的目光,杨玉瑶头一抬,与他对视了一眼,似惊讶于他好大的胆子,眼里便泛起了对他颇感兴趣的神采。 杨钊连忙引见道:“这是薛白,前些日子他晕倒在雪地里,失了记忆,如今却有好事者说,像是从虢国夫人你这里出去的?” 他竟是直接说了出来。 杨玉瑶听了也不恼,反而捂着嘴笑了起来,又深深看了薛白几眼,道:“这般一说,前阵子我路遇一群美少年,邀他们来宴饮数日,小郎子莫非便是其中一个?” 说着,她向薛白招了招手,莞尔问道:“我们可睡过?” 杜五郎惊得合不拢嘴。 薛白摇了摇头,应道:“真失了记忆,想不起来了。” 杨玉瑶抿了口酒,似玩笑般道:“等再续了前缘,你便想起来了。” 杨钊道:“薛白如今可是右相看重的人,但不知是哪家的麒麟儿?” “我哪能记得这些?”杨玉瑶不悦,嗔道:“邀你来宴请,你反倒审起我来。是,是,长安城凡是丢了美少年,全是被我掳的,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