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里一下子安静了。
谁也没想到,那个铮铮傲骨宁可出走边塞也不委曲求全的大少爷居然会下跪求人。
章石音跪在地上,平静地说:“过去是我年少无知,无意冲撞了父亲,我愿为此道歉,恳请父亲原谅。”
他低下头,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完罢,在满室窃窃私语中直起身,维持正跪的姿势,道,“我知道我辜负家君良多,不求家君原谅。我这次前来也并非空手而来。”
章石音的随从仆役将那个锦盒递给老管家,老管家又小心地接过锦盒,打开锦缎,递到章睿恩面前。
章睿恩满不在乎地掀开包裹着的锦缎,露出其中的镶金木匣,手上一顿。常年在京城豪富圈打滚,章睿恩一看这木匣便知其中之物的价值,不由凝神去开,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不少。
陈氏在一旁奚落道:“你这些年给章家给老爷带来多少麻烦?老爷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你以为是一个小小礼品就能弥补的?怀宁那穷乡僻壤的,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这么小一个盒子,你当你打发要饭的吗?”
“闭嘴。”章睿恩捧着木匣,轻声喝道,可他的目光一刻也没从匣中移开过。
风漪分得涛洲绿,坚如青铜润如玉。岷龙入海化奇石,洗浪涤涛源难求。千金易得,一砚难求,说的就是这洮砚。
陈氏一愣,疑惑地看向她的丈夫。“啊?”
章睿恩一手痴迷地摸着匣内的石砚,目光一瞬不瞬地描摹着其上自然的纹路,不耐烦地命令道:“都下去。”
“老爷?”陈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换来章睿恩更严厉的一声轻喝:“都给我下去,没听到吗?!”
饭堂里的章家人和仆役只得鱼贯而出。
堂中只留下了正跪堂下的章石音,和桌后的章睿恩。
章睿恩见人都下去了,小心地将石砚收好,忙不迭地站起身,完全没有腿脚不灵便的样子快步走到章石音身边,亲热地扶起他,笑道:“都是一家人,平儿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章石音站起身,看着章睿恩。
章瑞恩捋着胡须,笑道:“你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孙女吗?岂有不帮的道理?
不过,我有个条件。”
章石音连夜赶回佬仙门,到时已经是隔天晌午过后了。
章石音刚回到玉兰居便得知钟淑娟已然回来了,但是钟挽灵自钟淑娟回来后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茶米不进。
章石音把大氅递给管事,看看他和妻子两人房间紧闭的窗户,百感交替。“先别跟夫人说。”走了两步,又看看钟挽灵书房紧闭的窗门,问道:“有肉粥吗?”
此时已近申时,厨房早就收拾了,哪还有粥呢。章石音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自己跑去厨房挖了两勺冷饭,又剁了些肉糜和葱花,烧了一砂锅的粥,端着砂锅上了东楼,敲了敲钟挽灵的门。
钟挽灵原本仍是闭门不开。
章石音没好气道:“爹你也敢给闭门羹?”
“爹?”钟挽灵这才打开门,探出头,诧异地看着端着一个砂锅的章石音。
章石音也不跟钟挽灵多废话,端着托盘挤进房间,一边招呼着钟挽灵:“还不把门关上,过来。”
钟挽灵只得关了门走过去。
章石音把一桌子的书卷扫到一边,拿起一只小碗舀了一小碗粥放在钟挽灵面前,自己也舀了一碗。他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带在车上的米粿又冷又硬,膈得他胃难受,这会总算是吃上热乎的东西了。
钟挽灵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肉粥,却是难以下咽。
章石音一边喝粥,一边劝道:“喝。喝了我跟你说个好事。”见钟挽灵仍不为所动,叹了口气,将粥往钟挽灵面前推了推,劝道:“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钟挽灵这才坐下来,勉强往自己口中送了两勺粥。
章石音看着钟挽灵终于服软,才平静地说起前一天的事:“我啊,昨天去了一趟临安。你可以参加龙凤斗了。”
钟挽灵疑惑地转头看向父亲。
章石音笑道:“你那天说名单应该报到各州学台那了,我就想起你爷爷不正是越州学台吗?让他帮点忙嘛。你这丫头,不要什么事情都这么绝望。你又不是无父无母,该依靠我们的时候就该依靠,又不是跟我那会似的……”
钟挽灵怔怔地望着章石音,全然听不进他后面说了什么。
钟挽灵从未见过她的爷爷和其他章家人,但是她早就从旁人嘴中知道章家的大致情况,也知道一些她父亲早年的遭遇。她的父亲虽然是个文人,脾气是又臭又硬。就那些事,别说她的父亲,只怕是她,也断然不会再与那家人有来往。况且,她也不会觉得那家人会主动帮她的父亲,或者帮她。
她难以想象她的父亲在章府到底受了多大的折辱,而父亲又是忍受着怎样的屈辱,求着那些烂人答应帮助他的。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下脸颊,落在衣襟上,晕出一滴深。
章石音慌忙地抬手帮她去擦。“哎,你这丫头哭什么呢,这不是好事吗?”
可钟挽灵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很快就沾湿了章石音的衣袖。
章石音看着钟挽灵哭的梨花带雨,心中也如针刺一般,哑着声道:“但是,你爷爷有个条件,就是你必须以‘章’姓参加这次的选拔。爹只能争取到这么多……你不会怪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