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挽灵离开了八仙厅却并没有回玉兰居,她走进了祠堂。
祠堂重地闲人免进,除了祠丁和宗亲,仆役平时一般是不能进来的。若非逢年过节,宗亲们平时也不会来。
钟挽灵推开黑檀木的大门,迈过高高的石枕,绕过照壁。
灰白的高墙高高地耸立着,夏日灼人的阳光似乎也透不进来。两旁廊道外壁的灯架挂满白色灯笼,戚戚幽幽。
钟挽灵径直穿过长长的天井,走过一盏盏灯笼的幽光,走过藏风聚气的缸。
正堂的大门敞开着,长明灯幽幽光芒照耀着一墙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灵位。钟挽灵跨过门槛,进了正堂。老迈的祠丁在偏室偷懒打着盹,从门帘后传来阵阵鼾声。
时隔数月,墙上的灵位又多了一块,是她最爱的太奶奶的。
只可惜,她终是食言了。
她没有办法实现她对太奶奶的承诺。
所有人都在阻止她,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钟挽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在正前的蒲团上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第三个头,她却无法直起身来。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无声却汹涌地涌出眼眶。
她恨。
她好恨。
她恨背弃她的母亲,她恨狡猾贪婪的钟佳男、邹水儿和钟如俊,她恨各怀鬼胎内斗不止的众长老,她恨无能又愚蠢的自己……
老祠丁听到正堂有动静,忙不迭跑出来一看,却见地上跪着个姑娘,看衣着也不知是哪家小姐,着实吓了一跳,正想上前去扶,却被一只男人的大手拦了下来。老祠丁抬头一看,识相地退回了侧室,又从侧室的侧面从走廊离开。
钟挽灵却浑然不觉。她只是跪着,保持着头抵着地的姿势,默默地流着泪。
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也不关心。
一切于她已经没了意义。
一股稳重却温和的力量扶住了钟挽灵的身体,一双厚实的大手将她扶了起来。
钟挽灵抬头,看清眼前这个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是她的父亲,章石音。
玉兰居的仆役们眼看着钟挽灵向八仙厅而去,都很着急。但钟府自有规矩,各个别院的仆役各司其职,若无主人的命令是不能擅自离开负责的别院的。他们只得赶紧找姑爷章石音。章石音听了个大概,也很着急,带着人冒着炎炎夏日找了一圈,却到处也不见人。
后来,有个巡逻的守卫说看见晚兰小姐去了祠堂,章石音这才匆匆赶来。
章石音走进祠堂的时候就看到钟挽灵跪在灵位前面一动不动。钟挽灵跪伏在地上看不到表情,可章石音却有种感觉,他知道她在哭泣。当他看到老祠丁想要去扶起钟挽灵时,他伸手拦住了老祠丁。
他知道他的女儿一定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孩子。他已经有太久没有看见过女儿哭泣了,最后一次还是离开怀宁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那一夜,他们一家三口早早熄灯上床。可他和妻子终究是放不下独生女儿,想趁女儿睡了偷偷进房间再看看女儿。可两人却在房间门口听到了房中轻轻的啜泣声。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总是顶撞他被他打肿了手心的女儿也会哭,原来他这个从来都理智过了头的不肖女儿也是不舍得他们的。
他和妻子不敢进房去,怕一见了就会反悔已经下了的决定;他和妻子甚至不敢呆在房门口,怕女儿听见了动静他们就再舍不得放手。
最后,两间房,三个人,一夜无眠。
章石音扶起了他的女儿。钟挽灵的眼睛已经红肿了,可她的脸上依旧充满了淡漠和戒备,以及深深掩藏的绝望。
章石音知道,五年后的今天,他的女儿已经不可能再信任他们,是他们亲手摧毁了她的信任和依赖。他不明白修仙界的事,他也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要做下这样的决定。可现在木已成舟,他还能怎么办?他可怜的女儿又能怎么办?
章石音叹息了一声,抱住他可怜的女儿,温言安慰道:“算了,没关系,大不了十年后再来嘛。”
钟挽灵猛然推开章石音,愤恨地瞪着他,像一只受伤却依旧不愿臣服的兽。她的眼里积满了泪水,却强硬地愣是没让一滴落下。她自嘲地说:“十年之后,我还会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