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觉察到我的目光,他垂下头看我。与他视线相交的刹那,所有灯光依次明亮,是流光溢彩的湖水,在他的侧脸荡开金色的波纹。从眉骨到下颚,他的五官线条宛如神像,简直无可挑剔。
难道说,刚刚真是我的错觉?
可那个画面是如此真实,像狰狞的蔓藤扎进他的血肉,隔着一层皮肤,开出腐烂的花。如果是错觉的话,怎么会这样逼真?
腰上突然一紧,是他扣在后脑勺的那只手,下移到后腰,极具侵略性地停留在臀部上方。我不由自主地紧贴他的身体,听着他过于冷静的心跳声。他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竖起我的食指,放在他的喉结上。
上半身在这一刻完全失去知觉,我头皮发紧,被迫感受着他喉结的起伏。
“永远面对这张脸,”他捏着我的指尖,沿着他的颈项、下巴,滑到他的左脸上,唱出最后半句歌词,“是我给你的诅咒。”
我忍不住动了动手指。看来真是我的错觉,他的皮肤温暖而柔软,轮廓边缘是粗糙的胡茬。大概是最近事情太多,精神太疲惫,所以总是出现幻觉吧。一个正常人的皮肤,怎么可能是布料的触感,又怎么可能透出血管与血肉呢?
到这里,男主角的唱词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女主角的一番痛陈。长笛声与小提琴声停歇,低音提琴手闭眼拨出浪涛般的弦响,钢琴单调地重复着两个沉重的音节。
我试图后退,腰上传来的力道却猛然加重。几次挣扎未果,我只好保持这个姿势,仰头质问:“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受你摆布?”
他没有台词,在钢琴急促上扬的高音音节中,偏了偏头表示疑惑。
按照剧本,女主角这时候应该撞笼自杀,可周围并没有牢笼。我本来想把这一段情节设计成撞墙,谁知他的手掌死死地扣着我的腰,不让我离开分毫。无奈之下,我只好把绳索一圈一圈地缠在脖子上,做出自缢的假象。
他看见后,手掌的力道再度加重,像是要把我的腰箍到青紫般,呼吸也在低沉的弦乐伴奏中,显得凌乱而清晰。
我忍着疼痛,看了他一眼。他竟然别开了视线。什么意思?算了,揣测他的想法毫无意义。我压低声音,努力憎恨地唱道:“曾经我也喜欢过你,曾经也想和你在一起,但如今,我只想诅咒你……永远没有人愿意接受你……爱慕你……”
绳索收紧,我闭上双眼,瘫倒在他的怀中。我有个习惯,每次和关系不是特别亲密的男伴共舞时,都不会完全闭上眼睛,而是借着睫毛的遮掩,睁开一条小缝,观察他们的举动。这个习惯帮我规避了很多骚扰和麻烦。这次我也没例外,虚着眼睛瞄向他。
他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复杂而又悲伤。低音提琴在沉痛地伴奏,是倾斜的大雨,浇打在寂静的舞台。
通常来说,歌剧的演员用歌声传递情感,舞剧的演员用动作诠释含义,又因为舞台和观众席之间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很少有人会把表演细化到眼神上去。更何况,他此时背对着观众。
所以,他的眼神为什么会这样复杂?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剧中的女主角,又或是透过我和女主角,看向台下的玛格丽特?
好半天,所有伴奏停止。我看见他俯下身,用两根手指牵起我的一缕头发,在上面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是如此轻描淡写,却带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占有欲。我抓紧了裙角,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但马上,那种异样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演结束之后,他立即松开了我。要不是我一直在观察他的动作,很可能摔倒在地。
台下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或鼓掌,或喝彩。就算有人不怎么满意我的表演,也随着热烈的气氛拍了拍手掌。
赫斯特将手中剩下的绳索抛给我,低头为自己系上皮腰带。我抱着一堆麻绳,有些发窘地站在一边。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放任皮腰带垂在膝盖两侧,淡淡地说道:“下一个。”
心里不太舒服。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这么爱慕玛格丽特,这部剧又是为玛格丽特而写,怎么可能把角色给我。轻叹一口气,我垂着脑袋,走下舞台,把身上的麻绳递给一个道具师。
道具师接过绳索,举了举手上的酒瓶:“吉里小姐,别灰心,你跳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