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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Part 17

“准备好了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跟小提琴手讲了几句话。对方一脸惊喜地把琴和琴弓交给他。

看着他把小提琴架在锁骨上,我头脑又是一阵混乱。这首咏叹调的前半部分,是需要小提琴独奏没错,可为什么……是他亲自演奏?

他随手试了几个音,动作熟练而雅致。已经没有力气去惊讶,他为什么会拉小提琴了。就算他现在告诉我,“我一个人可以取代整个管弦乐队”,我也毫不意外。

“准备好了就开始。”他侧过下巴,贴近红木琴面。

一般来说,很少会有咏叹调用小提琴这样的乐器去当伴奏,因为小提琴是最接近人声的一种乐器,两种相似的音色叠加在一起,只会让其中一种失去原有的光彩。

但要不怎么都说,赫斯特是乐神二世呢?

他写的这首咏叹调,小提琴声不仅没有压制住人声,反而像一只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托着歌声往上走。一个乐评人曾在报纸上写道:“一直以为只有音域上能跨越两个八度的卡洛塔,才能使我感到惊奇,没想到赫斯特用一首小提琴伴奏的咏叹调就做到了。”

不过,这首咏叹调,虽然在演唱技巧方面难度为零,在情感转变上,却是绝对的高难度。它的创作背景是,男主角复仇完毕,浴血归来,看到女主角蜷缩在笼中,颇为不忍,决定将她放出来。但条件是,女主角必须向他示爱。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段有好几个演出版本。最经典的一个版本是,女主角睁开双眼,露出一个堪比天使壁画般圣洁的微笑,轻声说道:“我永远不会向魔鬼的欲望屈服。”

男主角听完,打开铁笼走进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阴霾地说:“你必须屈服!”

这是咏叹调的前奏,小提琴手必须专注、激昂、愤怒地投入演奏。而赫斯特尽管摆出了堪称范本的拉弓姿势,神色却显得过于云淡风轻。

毕竟不是专业的小提琴手,他大概会简化这一段的旋律。

这个想法还未在心上彻底浮现,他就运弓拉出了一段十分饱满的琴声,无论是揉弦、抛弓,还是手指在指板上的灵敏跳跃(1),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我原本还在担忧无法代入女主角的情绪,哪知旋律奏响的那一刻,心情就莫名陷入低潮,仿佛已经置身于灰暗、孤独的牢笼。

轻吁一口气,发出第一个音,我不由感到惊讶:这首曲子从最低音到最高音,我都能用最舒服的状态发出来。换句话说,它和我的音域完全契合。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那还是三年前,魅影在地下迷宫递给我的一首曲子……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赫斯特。水晶吊灯华彩般灯晕下,他眼睛、鼻梁、下颌比穹顶彩绘还要美丽精致,站立姿势像被雕塑大师精准丈量过般,散发着冷漠而傲慢的优雅气息。

我这时候已经不去幻想他是魅影了,只是在思考,两个人有没有可能认识。

不过,两个人外形、气质、经历相差那么大,真的有可能认识吗?我的声线和玛格丽特有些相似,赫斯特的歌剧都是为她而写,应该只是巧合……

唱到“无论你如何装饰自己的面貌,我总能嗅到你丑恶的灵魂”,咏叹调就结束了,接下来是男主角对女主角一番宣言式的告白。

之前的试演者,无一例外都省略了男主角的戏份,所以我也没打算继续演唱下去。正想等音乐停止、鞠躬下台,指挥突然一扬手,管弦乐队整齐地奏出了暴风雨般暗沉而恢弘的音乐。

与此同时,一根琴弓轻轻挑过我的下巴。

我僵了僵,瞪大眼回头看他。

偏厅内鸦雀无声,仿佛有阴云压顶。

赫斯特一手提着小提琴的琴颈,一手保持着琴弓挑起我下巴的姿势,从容不迫地朝我走来:“你我之间……”

这是歌词,他竟然要与我合唱。

更让我感到诧异的是,他的唱功……

听别人说,他的声音虽然好听,但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演唱过,所以大家默认他是不会唱歌的音乐大师,没想到一开口竟然这么动人。

“除非死亡,”琴弓从我的下巴,一点一点地滑到颈间,最后在锁骨上轻敲了一下,“否则永无分离。”

唱到这,琴弓继续下滑,到胸上,到腰侧,而他的态度始终很平静自然,完全看不出一点占便宜的意思。

“我的灵魂,将终身相伴于你。”

大脑停转,被琴弓滑过的地方烫伤般火热,我手足无措地退后了一步。

他走到我的身边,鼻间发出一声轻笑。被笑声骤然惊醒般,我大脑开始重新运转,下意识地继续后退,然而肩膀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拉去一个方向:“即使前路荆棘,”令我感到头皮极其发麻的是,腰上还有一只手缓缓向上抚摸,“我也会与你共赴。”

在这样快要窒息的情况下,我竟然想起,这里的确是有一段男女主角共同表演的舞蹈,所以我没有演完的芭蕾试演,是被放到了这里么……

感受到他的手掌烙印般烫在我的后腰上。

我呼吸困难,小腿一阵阵发软。

这时候,我是该回应他吗?

我该怎么回应?

跳芭蕾的时候,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时候需要男伴将自己托起、旋转,可他们的手掌不会像赫斯特这样,烈火般在我的皮肤上熊熊地滚动焚烧。

紊乱的心跳声淹没了思绪,我在原地无法动弹。

气氛僵滞。

如果我知道他会怎么打破这种僵滞的状态,我一定主动开口——他见我长久地不说话,居然用小提琴的琴面,轻打了一下我的大腿:“唱。”

虽然只是小提琴的琴面,虽然离某个部位还有很远,我还是不可避免地僵硬了身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间挤出来:“那场意外,只是让你更加贴近丑恶。”

我怀疑他把我当成了羽管键琴,或是管风琴,因为这时,他的手指居然在我的腰上打着节拍:“那场意外,只是坚定了我留下你的决心。”

“……魔鬼。”

他的眼睫在卧蚕下方,落下一片冷漠的阴影:“你是魔鬼的囚徒。”

“怪胎。”

“你已和怪胎融为一体。”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永不放过,”他的声音简直就是一潭藏着疯狂、蛊惑、甜蜜的深渊,让人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我的后背渐渐被热汗浸湿,“除非你和我一起化为白骨。”

不知不觉间,二重唱已到达高-潮处。

我有些承受不住地转过头,看向台下。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和我一样僵硬,只有少数人面露赞叹之色。至于玛格丽特,她已流下感伤的眼泪,在用手帕不停擦拭。

看着她和我极其相似的发色、瞳孔、身形,我像被冰水浇头般,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牧羊女》中有一段情节,是男主角痛斥女主角,大声辱骂她,说她的灵魂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洁,早已在珍珠宝石中缓慢糜烂,说她已经不配得到他的爱,然而说完之后,又跪下来深深吻住了她。

也许,男主角的心情,就是此刻赫斯特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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