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乐空罐里,在果盘中,在残剩的披萨上,到处是捻熄的烟蒂。老钱大梦初醒后见自己牙齿发黑,口腔恶臭,恼怒地让家人把所有烟缸都丢去了垃圾桶,而他剩余的chesterfield烟自然就被我们纳入包里。附近住户送来沾着雨露的鲜花,据说是在自己院里采摘的,花瓶搁在门外并杂乱无章。每个人都想知道前一晚发生了什么,每个人以为闹剧已经结束。
而我们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没有再糟,只会更糟。
老戴在钱家沙发上稍微躺了几个小时,一骨碌爬起身参与书房的清理工作。我们将几只书橱分别标以a,b,c,并将书本归类摞起,全数堆放在院落里,想要寻出老钱究竟在找什么。有关这个问题,我们曾在他家人外出购物期间不断重申,若有无法公开说明的隐情,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明说,我们定会代为保密。但这家伙不论怎么回忆,也始终记不起来。
这就是土下之鬼的恶心之处,它会掐断一切有关自己的线索,因此老钱提供不了实质性帮助,这个答案只有靠我们自己去找。不过,这次也不能说全无斩获,肖像师尽管吓得半死,但那两张鬼脸之狰狞,即便他想忘也忘不了,因此在事后的半小时里,素描便出来了。
这是两张令人望而生畏的画像,一男一女身体大半都浸透在漆黑中,故而只有面部特征。从外貌来判断,他们都是年过四十的白人。男性梳着大背头,生得天庭饱满,有个道格拉斯式的下巴酒窝,脖颈下有个海豚纹身;而女性留着大波波卷,拥有一张丽塔。海华丝时代的脸,涂着鲜艳的唇膏修着柳眉,比较时尚会打扮。为了往后探究他俩是谁,需要广泛散发,范胖一下子去打印了几十份,头一份递到了老钱手中。
肖像画在众人面前传阅,包括欧石竹街一带的居民,所有人都表示不知道,也毫无印象。我们只得悻悻收起,这亦表明,答案需要前往桃树角一带寻找线索。钱太为前些天彼此间的不愉快再三赔礼,先支付了三万现金,并说事成之后必将重酬,在原先基础上再添两万。至此,这笔买卖的价格,由原先的五万涨到了七万,终于让众人连日来阴郁的脸露出笑容。
“明日光辉的主业务就是调查这一类的超自然事件,其实与刑侦办案很相似,你只知一个起因,但线索需要靠自己找,这里头参杂了各种能想到和无法想到的因素,过程将会很刺激,因此之后的走向,得按我说的来。”侦探背着手,在夜幕下的院落里来回踱步,说。
此前他已给阿加发去肖像的传真件,让他在国民侦探中广泛传播,把面扩出去,看见的人越多,那么搜集的讯息渠道也越广。打从果核酒店开始,老戴便十分眼红我们拥有矿工,现在他也找到了组织,并远比我们庞大,遍布全美的民间爱好者,数量达到十数万众。这些人平日里就怕没事可干,挖苦心思也要给自己寻找乐子,两张鬼脸足够他们折腾的。结果仅仅只隔了四小时,就有一群德罕本地的国民侦探驱车赶到,向老戴提出要参与进来。
“你们难道不用上班吗?”望着这些中年人,我不由好奇,问:“那家里怎么办?”
结果彼此介绍下来,这些人大有来头,有些是俱乐部老板,有些是公子哥,还有些是单干的代理商,总之没一人是拿死工资需要早九晚五的,全是富足的中产阶级。因此不愁吃穿,可以按自己兴趣使劲折腾。与他们一比,眼红的就成了我们兰开斯特,矿工们可大多都是未成年,毫无经济基础,有时候还得靠我们养着,怎能与这群社会中流砥柱并论?没料到侦探往北卡办点个人私事,早已借助先人布罗韦克兄弟俩的光环,为自己在南部诸州打下基础。
peoplehaveobessedoverthesethings,they’vecamparedandpickeditanart,itdidn’ttellusanythingwedidn’talreadykninandreason,nobodytelluswhy.
按正常剧本延续下去,我等本以为老戴会与他们相谈甚欢,搂肩搭背。启料,狂欢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侦探婉拒于门外。
“这是为什么?你自己也说他们比起干探在许多方面更专业,而且家境都较优渥,不可能去找钱家要费用。这样羡煞旁人的资源却弃而不用,总之我想不明白。”范胖不解地问。
“这些话要是俩小年轻提出疑问,还尚可理解,而你长他们十多岁,不应该哪。”老戴将胖子拖到一旁,指着我和krys与他做比较,道:“他们兴致勃勃跑来,是因为就住在附近。国民侦探与你的矿工不同,他们是遵循逻辑推理、重视现场证物和调查原委的人。这个道理就像你去警署报案说某某路段鬼魂杀人了,别人是不会给你立案的。只是这回出的事与神秘事件有关联,但还原本质还是案件。这个群体普遍高智商,耵的都是国内大案要案,只是正巧听闻,临时感兴趣罢了。而且,你觉得他们这样的体质,能经受高强度的搏战吗?”
“我们不妨来推演一下,为了调查一男一女是谁?属于什么年代?你们需要分出大量精力,去各种机构找失踪人口档案,和走访各地。可按这个老兄描述下来的,你们中大部分人都从未到过佐治亚,查路还得靠地图,并且在当地没有熟人,时间却只有短短十来天,这总是现实吧?”不料这些话很快被他们听见,某个四眼女人指着魂镰,大声喧哗起来,说:“而我们与其他地方的国民侦探和同感会都有联系,彼此居住地并不远,可以帮到你们许多。”
“你们不明白,回头我让纽约那边的人,将2201案件的原始宗卷复印件电邮给你们。”侦探手插裤袋,长叹一声,道:“我们在对付的,是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当年的布罗韦克兄弟也经手过同样类型的事,比起当代他们拥有更多资源,但还是失败了。因此这件事如要办妥,不会像福尔摩斯这类小说充满戏剧性,我个人认为成功几率十分渺茫,而且极度危险。你们可以跟进,但别参杂进来,因我无法保证列位的生命安全。再者说,神秘事件大多反科学和反物理现象,你们与老钱一样是难以认同这些的,并与自己观念相抵触。若真想帮忙,可以去繁从简,由着现在搜集到的资料找寻线索。”
“美国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国家。”尤比西奥坐在廊下,远远看着他们,与拉多克剃刀撞了下杯,一仰脖喝下白兰地,无奈地笑笑。其实对于他,甚至对于我来说,都会冒出这种看法,毕竟我们都来自地球的另一端。自身国家的民族单一性,导致民间不会有那么多教派,同感会以及各种文化特色。而在地球仪上能找到的国家,基本都有人住在北美,这本就是移民性的大国,因此带来各地的风俗与传统,观念与文化,共同浇铸出磅礴大气的包容性。
见魂镰手中正在把玩昨夜见过的那种瑰红珠子,我便问起昨晚他们的决战是如何布局的。原来这种珠子是葡萄牙山区的一种古典纸花,在过去穷人买不起鲜花就将它们插在瓶里,名唤ranunculo.因要散发浓烈香味,事先泡在染料缸里好几个月,一经展开便盈香扑鼻,是想引诱那个女的;而后拉多克喷出的稠液,是某种化工品,含有浓烈的尼古丁气味,也是一样道理,都是针对它们的特征。原本计划当引得两只厉鬼显露后,再用黑铰链捆住,然后交给帕科处理,墨西哥人绑着的面团大有来头,它其实是一种禾虫奶酪饼,在南欧属于美食,如果二妖受不了,就会往面糊里钻,如此一来就可甩阴削隔绝。但很可惜,道具们都失败了。
至于老戴背上蹿出的虚灵,他们就不得而知了,那是人家婆迦截霁术的精要,不可能分享经验。我们偏不信邪,去向老戴打听,他果然如公羊说的那样笑而不语,最终被缠得烦了,又总听我抱怨自己掏心掏肺配合他,这才吐出几个字—判官。
不论那是什么,总之这次策划是严谨的,所有布局设计都是融贯彼此,未沿用古法,实属创意满满。范胖感慨地说,这件事让他想起一个人,圣维塔莱的落难者,欧罗拉。
根据吕库古小姐的描述,这名来自希腊的菁英女剑士,开创了集各人之所长的先河,在雷音瓮大战中,积极开动脑筋与横皇斗智斗勇,打破对方窥透全部时空线的优势,并剪除了轨道之袍,虽拼尽全力,最后依然丧命地底,实在是可歌可泣。
因此,要对付前所未有的巨妖,不跳出旧框框,没有反思,就无法破它们。这个世界的推动力就是创新,你所使用的每个软件,你所习惯的每一种生活便利,都是创新带来的革命。点子就是机遇与财富,缺了它社会只能原地踏步,遭别人降维打击。这次德罕之行仅仅是个开端,将来的我们,会遭遇更多挑战,也必将经受沦落地狱般的惨痛。
从书房中整理出的这堆东西,被分别归为书本,器具和生活必需品,答案就在其中。老钱做出翻找行为,说明曾清醒时的他,必然知道原因,但在一男一女两只厉鬼被封息的同时,他也被关锁了记忆。从这一点上老戴判断出,他遭上阴煞不会是偶然,其中必有缘故。
那么,真想找到原因,我们就得往佐治亚走一遭,实地去看看那条单轨铁路。因此,行程被决定了下来,就放在明天动身,趁着国民侦探也在,今晚能干的就一件事,将院落内任何觉得可疑之物贴上标签,集中到德罕本地的同感会中,以便于往后随时调看。
“查理也回到果核了吧?”krys轻轻推了下拉多克,问:“你们去了佛州哪里?”
“她还留在杰克逊维尔,说自己想散散心,可能会继续逗留一阵,谁知道呢?我与她并不熟,过去没怎么说过话。”剃刀耸耸肩,问:“你有事找她?”
“不,我随口问问。”krys落寞地走回院落一角,荡起秋千来。从下午起,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整个人心事重重,也没再对我说趁他们在忙,咱们溜出去玩玩那种话。
“怎么了?想找人聊聊吗?”我走到她身边,也荡起秋千来,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听说出发去佐治亚,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霍利斯曼?咱们中途转道先去月谷电台好了。”
“不,我没在想这些,你不明白,给我支你的烟。”掏出打火机,我为她点上,krys抽了几口,顺手在铁架上掐灭,叹道:“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烦恼。”
“你原本就是跟着来旅游的,为何烦恼?难道老戴和魂镰私下对你说了什么?”
“不,恰恰因为我是跟着来玩的这件事。”她木然地看着远方,泪流直下,忽而又笑了起来,自嘲道:“他俩对我都很好,你误会了。与你们相比,我什么都不用干,这点令我很沮丧。我不想永远作为别人的陪衬,alex,你懂不懂?过去在布里斯班,我很小就出来混社会了,那时的我有自己的生活,也有结交各种人,我不论如何都不会是被人忽视的因素。然而,认识霍利斯曼后,一路艰辛走来,每天都在丧失自我,所有一切都是因别人的缘故,包括在果核当值。我不想要那种生活,你慢慢有了自己的圈子,从孤陋中走出。查理也是,有着自己的归属。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了,我为何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我不禁大吃一惊,她怎会有这种想法?搞定老钱这件事,虽不知具体缘故,但起关键作用的就是她。然而,我能将实情告知她吗?对于女人这种生物,我总是猜不透,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也因此让人省心的dixie,才会走进我的心房。她不像krys这种岁数的少女,需要人安慰,需要别人懂她,自己就像情感频道的夜间播报很会照顾对方情绪。自打林锐走后,我始终没在意过她,甚至一度觉得女兵入住会很好玩,从头至尾就将krys当成了道具人。
如果将自己与她置换一下,设身处地去想,我就能领悟她的心声。至少在遇见林锐前,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但生活就是如此,人会逐渐成长,会思忆曾经,会做对比法。
“我明白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提月谷电台,直到你自己想起。也不会再叫你走开,让你少参与。过去我是受他托付,总担心有失,回头不好交代,但这既然是你的主意,那就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好了。你很重要,你依旧是我们这支送死小分队的不漏香,这点不会改变。”
“谢谢,我只是希望能得到一点尊重,而不是附带品,赠卷那样的东西。”她抬起丽眼,望着在头顶盘旋的渡鸦,道:“我想如它那样,像查理那样,独立起来不依靠别人。”
“嘿,我想向你打听件事,还记得我有次睡在查理房里,出来前她让我中午给她打电话。然后下了楼,侦探正巧找上了我们。跟着我回到0512前,再次叩响她房门,但女兵却显得极不耐烦将我轰走,”见她望着天空发呆,我故意扯开话题,问:“这是什么心态?”
“也许是想要些个人空间,不停被骚扰,想给对方留份神秘却被打破。她也说自己对遵守时间很苛刻,你何不打给她自己问问呢?”她撑了个懒腰,独自喊了出租车回酒店了。
目送她离去后,我转身回到人堆里,见范胖正蹲在木箱前捏着一本书,便问这是什么。侧头去看,是科学幻想类的图书,名字叫一百年前的人们眼中的我们现在。
“有时我挺不能理解的,就好比这本书。”范胖点起支weed,啧巴着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