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这有多奇诡,还原出一件事,那就是这具躯壳,在被我不断侵占期间,曾一度由他本人控制过。虽然玛德兰没闹清背后是谁在捣鬼,但还是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再返过头去想,我与她就像录像带倒播般,重复来到这里许多次,每次盗走伏琳沙后便没了下文。活像以往经历的魔魇,脑海中的记忆被删除,只能通过痕迹来拼凑线索。
我沿用过去的经验,示意她与我都检查一下自己身子,看看是否写下过什么,而当掏出兜里的便签,唯独不见那支笔。我这才想起,适才在夜宴用纸巾交流时,我一时大意将它留在了餐台上。否则也不会挑中她的口红,在自己手掌乱涂。见我方寸大乱,女人逐渐冷静下来,说门板上的留字,如果非要牵强附会去联想,她也许知道其中数字的含义。
玛德兰的工作是负责电报通信以及设备维修,他爱摆弄磁碟,曾找来组件参考书籍搞出微型录音器。后来磁带替代了磁碟。所以在他生日当天,leeann送了最新出品的六盘120分钟录音带给他,玛德兰逐一填上编号,就是以h1打头。所以这组数字可能指的是它们。
“那天,他谁都没告诉,只是约我出来,一起买了蛋糕去的餐馆,出门时下起雨来……”
“可我爸的生日在6月,你送他磁带是几时?”
“不,这毫无道理,算了。”女人依旧在独自沉思,道:“那时就有人在查他,所以不到半周他就失踪了,我那时怀疑他或许已被人处决。跟着,localpd介入调查,将录音器材和磁带都带走,除了一盘有他的试音外,其余根本还没用上。而你来看后尾数字,说明他已录制了92盘,甚至更多。这短短两个月怎么可能?”
“玛德兰又是几几年去的俱乐部?”听着这则古典爱情故事,我越感吃惊,问。
“这些全不记得了,因为另一半大脑已被封存。”女人闻听底下抑扬顿挫的读颂渐渐平复,吓得面色煞白,忙一把抓住我腕子,道:“别开玩笑了,留在这会立即被金色阶梯的人打死!你是随时随地能再来一回,那么这具肉体呢?你爸该怎么办?”
一股难以按捺的悲愤浮上心头,我抱住她双肩,叫道:“果然哪,老东西是做惯这类事的!丽恩,这种男人他不配拥有你的爱!你可知道?玛德兰抛弃我妈时,也是半周前后,同样买了蛋糕带着全家上过馆子!他对我说,要去办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权当祝愿他成功好了。事后也同样是本地条子上门,卷走了他全部物品!随后被查证,世上从无此人!”
“诶?你觉得他是自己设法躲起来,而炮制出失踪的假象?”
“正是那样!他在我的那个时代,仍活得好好的!我正因为获悉他在不久前到过吕库古公馆,才不顾一切去闯的阴宅!”我手指门背的留字,叹道:“而且,我已经搞懂了他留下日期的缘故!你被误导,而我受了你的误导,实际今天仍是72年,并不是74年!”
如果冲击雾龙牙岛这件事,发生在74年,那么会有好几个疑点都解释不通。首先便是适才丽恩提到的送玛德兰卡带这件事,120分钟tdk录音带六零年底就已问世,怎可能是最新出品的产品?我自己就爱收集唱片旧影音带,最清楚这一点。若到了74年,高保真卡带都已上市,那么leeann就该送他索尼了!
其次是奇美拉邮轮上遭窃的失主—老艾的父母。曾经的艳星收购犹太人旅社发生在73年,随后重新装修更名叫果核酒店。按她说的曾去现场勘探过,那么必然知道那里已不再是大楼,连主人都换了。女人岂会丝毫不提这件事?远远望着贵妇散发醋意?
最后就是在进入会场前的那场偷袭,她麻翻了我,企图找出身边被寄魂的人真正身份,最后抱着我的脸失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你果然是玛德兰,连蛀牙位置都没变!但我老爸曾说,他在72年秋季检验半挂车时不慎跌落,撞掉了一颗虎牙,那么leeann该惊呼的是这个特征才对。因此,这所有踪迹全都指向了,
今天正是门板上写着的唇膏印子,1972年3月15号,根本不是74年!换言之,再过一周,她就会抵达美国,与其他同伙开始去闯逆流幻日!直至困死在地底垓心!
“起初,当我俩在奇美拉号上相逢,我不论如何也无法将你与池中女尸联系起来。我对自己说,两者间差异实在太大了,没准死掉的会是别人吧。后来通过你一系列的解释,我思来想去后仍不敢面对现实。leeann,或许你与我老妈的年纪相仿,按辈分我应该管你叫声阿姨!”我沉痛地垂下了脑袋,望着自己的皮鞋,呜咽道:“放弃吧,趁着大错还未铸成,你我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照此发展下去,你将必死无疑,死状惨烈到无法直视!”
女人面无表情地扛起箱子,拽紧我腕子踏上廊道,见底下僵站着的人里,个别几位已有了自我意识。不仅长叹一声大势已去,就近随便找了个门钻入。她在原地盘腿坐下,让我照做,翻出个鸟笼般的玻璃皿,这件东西正是我在瀑布前见过的。跟着她用小刀划拉手指,蓝色血液喷溅出来很快注满笼底,随后丢入火柴,一股妖艳的蓝色火苗,勃勃燃烧起来。
“为什么周而复始地一次次跑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因为在这其中,必然出了重大差错,我兴许再度回到淤泥池子前,见事情毫无起色,又记起了始终被忽略的细节,这才不断地往返。我深知自己的优劣,没耐心便是最大的缺点,以往面对某件始终无法解决的事,我很快就会感到烦躁而选择放弃。但这次不同,冥冥中你使我领悟了一些事。你是什么人我当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点,leeann,你是个温柔的人,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可怜女孩。”
“使我侥幸活下来,就不怕我成为你老妈的情敌么?”尽管女人额头汗珠渗渗流淌,整张脸早没了血色,依旧忍不住揶揄我几句,叹道:“我也有一点可以确认,玛德兰不是无情无义的混蛋,他不知用什么办法争夺回意识。那行留字就是写给我的,a.c是我名字的缩写。”
“有关怎么改变结局,我俩可以继续讨论,但你现在究竟在干嘛?咱俩不用逃了吗?”
“这盏琉璃灯叫做报丧鸟,是我最后的努力了。拜你拖拖拉拉,想要按原路回去基本已被堵死,登岸后的金色阶梯教众们,将立即发现埃欧雷祭坛被人入侵了,你无法想象到时他们会有多么可怕。在血液被蒸干燃尽前,我能掩藏气息,但拖不了多久的。只希望他们能误判方向,往岛礁各处扩散搜寻,从而产生逃跑的契机。”她指着我发号施令,说:“在此期间,你不要移动身形,以免暴露自己。听着,我没到过你的时代,难以理解你所见的一切;而你也没有真实回到70年代,因此也是一知半解。先谈谈你的发现,让我好好想一想。”
我的发现很简单,她与我被人误导今天是74年,玛德兰出现后立即纠正了过来。这说明,起码在这点上,他与我们是立场一致的,我们仨有着共同的大敌!这个家伙,早就知道有人在打伏琳沙的主意,并采用未知手法搅乱了丽恩的感官,或许打算以此击杀她,或许是将她捕获挖掘背后暗藏的势力。
那么独具天时地利的这个人,只会是雾龙牙岛的主人,翡翠之华!是的,他至始至终都未出现过,会场主桌就是空置的。如何决定两名窃贼的命运,一直就在他掌控之中。
能与末裔相提并论,作为巨妖老吕库古的军师,并将横皇吓得打退堂鼓的翡翠之华,也是名宝钻之人。其实力强横到何种程度?又擅使什么手段?我简直不敢想象。更何况此人是玩脑子的绝代高手,仅仅指使两名未成年少女,动动嘴皮子,就险些要了吕库古小姐的命。在这一点上,我们难与其争锋,只会自取其辱。
“玛德兰跑来此地,有自己的目的,他原本也是要来夺某件东西,但它不会是纱丽。否则没必要玩失踪,按部就班就行了。”女人阴沉着脸,望着跳跃的火光自言自语。
可是,为何要将年份搅乱变为1974年呢?这点始终是道谜题。因为不论怎么设局,丽恩都会在这一天抵达雾龙牙岛并窃走伏琳沙,并在三天后去冲击逆流幻日,这是个注定了的结果,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如此一来,岂不是变得毫无必要?
“你说,在瀑布的绝壁前,我自断手臂化为一颗怪树,纱丽的金箔就悬挂在枝桠上?”
“没错,同行的女主播揣测说,那是某种献祭,为的是打通路径,化出洞窟来。只有那样才能闯进垓心。”我瞥了一眼手提箱,叹道:“这就是我始终在说的,哪怕闭着眼也能盗走伏琳沙,因为它是个既定事实。否则,此刻的我也会因玛德兰身亡而消失,对不对?”
“你给了我一些启示,谢谢。我不如按照你之所见,来预测跟着该怎么做。”
“这也是我希望的,听着丽恩,这便是前因后果。我无法确保淤泥池子下的你是否真正死亡,但因为这场机缘你还是认出了我,故而妖眼凝视将我拖进魔魇里来,你急切希望我能纠正错误,只是我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让我想想。如果真的是我将你拖进噩梦,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阻止我拿走纱丽显然不成立,因为它早就挂那了。那么同一条船,同一天,同样的步骤实施……”
恰在此时,圆厅内的颂唱戛然而止,四周一下子变得极度静谧,瞬间叫人爆起鸡皮疙瘩!我不知将会发生什么,只见火光正在女人两只明亮的眸子中闪烁,她同样蹙紧眉头大气不敢出。以那种表情,说明此刻心里同样没底。见我正盯着她欲言又止,丽恩做了个噤声,从肩头取下枪,示意我照做。
很快,楼底开始传来一阵响似一阵的怪叫,全然不再是人语,而这种声音,显得又细又尖,活像磁带在高速快进。探头去张望,这群人就像被困住的鬣狗,全数贴附在墙头各处,毫无规则地乱爬,个别几个还能像半妖般在廊柱上倒悬。此情此景,实在是诡异得难以形容。
只听得为首的一个秃头胡子男,嘴里高亢地呼啸起来,金色阶梯的高级会员们纷纷打怀中取出器物来。那像是某种礼赞,一根银链子上挂着颗金属球,球体上镂刻着复杂图案,还在会场用餐时,我就见过这种手链。当时的达官显贵们将之缠绕在指尖,走去木雕前俯身行礼。我因没有那件东西,才被丽恩一把按住。
此刻众人将它套在各自的大钻戒上,高速旋动起来。镂空的球体受到空气振动,集体发出蜂鸣,很快连成一片,响彻天地。我的耳旁,犹如飞舞着百十多只苍蝇,嗡嗡作响。
女人的脸惊得煞白,她慌忙拔出短刀,扯出自己长舌,照准舌幔刺下,随后狠命一拉,顿时将舌体割裂成两瓣!由创伤处飞溅出一股稠厚的蓝血,滴滴答答洒落进那只报丧鸟中!燃烧的火苗如风中孤灯,几近熄灭,最终又倔强地挺了过来。伴着一阵阵难以形容的奇臭,它跳了几跳,逐渐散发出刺目白光,浮在琉璃灯中段趋于稳定。
“这是在干嘛?喂,你还好吗?现在是否还能继续对话?”我将目光移向她脸庞,用蚊虫般的声调说:“适才,我忽然心头扫过一个念头,但仍没理顺,要不……”
“那种首饰叫做萦铃,是金色阶梯的侦测器,他们怀疑我们伪装成教众外貌混迹人群,正在彼此做排摸,虽然瞧不见我们,但嗅到了气味。我没什么大碍,但你得保持安静,不论想说什么,都暂时别开口了。”女人微微点头,沉重地合上双目,摆出个禅坐的姿态。
我不知自己是否也得摆出那种坐姿,便有心学她,刚将腿盘起,便听得底下一声咋呼,那种嗡嗡声立即被杂乱的脚步声所替代。这些黑衣男女,似乎已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处,正滚滚奔涌而来!很快呼啸声蹿上了二楼,接着是三楼楼角,散瞳余光中满是飞奔的人影,和各种怪叫!我心头暗暗叫苦,只得紧闭双目,尽量不去理会。
恰在此时,心头扫过的那个念头,逐渐变得清晰,那就是打从两天前,与女兵鬼混的当晚起,我总能听见的敲铁皮鼓声。这种怪音现在已被证实,其实是金色阶梯的教众,在唱诵时集体发出的和音。因它相隔极远,外加不清不楚,又自带强烈的节奏,故而令人误解为是在敲鼓或是巨大生物在呼吸。而我哪怕到了瀑布淤泥池前时,它也一刻没有停歇。我不禁去想,这会不会就是女尸想要我所揣摩的一个特征?或者说,在和音响起时无法被察觉,须得等到唱诵结束之后才会促成机缘的成熟?
当想到这点,我慌忙睁开眼去看丽恩,她也正在思索着什么,冲我一摆手,示意继续保持安静。我当然知道这等关键时刻尤其得小心翼翼,但背后的光景实在不容乐观,起先乱窜的黑影纷纷开始向小屋方向聚拢,人流停在廊道上遮蔽住室外的灯光,哪怕不回头,也能感觉到燥热的口鼻污气喷吐在自己脖颈上。那些怪人们,已距离我不足五米之遥。
“有一只或者几只黑水仙混入了进来,这种烧沉香的气味,就是列支丹们惯用的素魂离。”果然,金色阶梯的人绝非善茬,不仅轻易揭穿了女人的身份,更分辨出她所卖命的势力,只是报丧鸟仍在发挥效果,以至于他们无法迅速找出我们。
“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设下的虚灵?而要让我们相信人还躲在楼内呢?实质或许早已跑出了埃欧雷祭坛?”某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正在有板有眼地分析,引得四周一片附和声。
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勾上了女人的嘴角。
由着这位智谋广远的仁兄慷慨发言,门前的黑影瞬间散开,各处的脚步声开始下楼,分散在这座公馆的四处。丽恩这才长吁一口气,表示可以说话了。她烧这只琉璃灯的用意,除了隐匿真身外,就是为了散发出浓烈气味。这会一下子吸引住对方,而当他们急急上楼,自然就会瞧见伏琳沙已被窃走。那么,又有哪个笨贼,还会留在作案现场?他早就逃之夭夭了。借助这种反向思维,黑水仙便替自己解了围,争取到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