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不能意气用事,肆无忌惮发泄情绪,被女尸妖法陷入的这场梦境,有其必要合理性,当它发掘出我是名骁鸷,便急于想告诉我些什么。但这种控梦移魂之人,真正的所长是什么?不仅我一无所知,连老戴也是两眼茫茫。
我正走在了解自己真相的道路之上,也许历经惨伤,才能领悟冥冥之中,上苍对我的启示。想到此,我一骨碌爬起身,心生一计,不由向她摆手,笑道:“地面湿漉滑了一下,起初以为撞到骨头了,痛得叫出声来,不过还好。对了,leeann,刚才甲板上人们在欢呼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普通的鲸腾,扑出水面罢了。”她狐疑地抬眼看了看我,显得有些吃惊,问:“我不叫这名字,莫非你将我与谁搞错了?像你这样的帅哥,身边总不缺女人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假名,夏洛特localpd当年调查报告里就指明了这点。不过我在意的是,为何是74年?而不是事发当时的72年这个疑问,不由笑了笑,说:“其实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就在那次山上闲聊中。当时你有些醉意,所以向我倾吐了许多。leeann,我也喜欢猫,所以当时听得很有感触。”
“有吗?我怎会为自己编一个陌生名字?如果你觉得好听,就这么叫好了。”
我所披挂的这具皮囊,带同着他的记忆,让我慢慢回想起数月前的闲聊究竟因何而起。那天记得这个女人的猫死了,因此独自一人悲伤不已,抱着酒瓶哭泣。而我好似刚从那座建筑里出来,正巧撞见她黯然伤神,便走到边上,就这样一直陪坐到日出为止。
正因为当时她很情绪化,所以谈论的话题又多又杂,但暴露自己假名这件事,却绝无仅有,而是我故意杜撰出来的,就为了碰碰运气。见她正在努力思索,我忙接上下一段,哀叹道:“其实你所说的话,是有着人生哲理的。你痛苦的并不是猫的本身,当然,它占据了伤痛的大部分。真正令你哀伤的,是将它们连贯起来,因此才会谈起对时间的理解,对不对?”
“是啊,也只有你能理解我,谢谢那天陪我一晚上。你可知道,那只白猫陪伴了我整整十二年,我知道终有一天会失去它,当那天来到,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我感觉这十多年来的一切,都随之消逝了。渐渐地,我会记不起只有它能懂的呼唤,我与它耍着玩时的爱称,统统都会遗忘,我不断对着空气高呼,只是不想迷失自己。多么可怕?换做它是人,我也必将如此。”说着叹着,她缓缓握住我的指尖,脸颊绯红,说:“玛德兰先生,我爱你。”
我顿觉身后冒出个不存在的林锐正鼓着腮帮肆意嘲笑,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玛德兰滚床单,玛德兰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子之类的鬼话,这小子过去总爱拿我爸开荤段子。我朝身后抬起右手比出中指,暗自窃骂:你好不到哪去,起码老子不会对自己二姐神魂颠倒。
“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并且很快就将成婚,她叫苏菲。”一个有担当的男子,必须在这种事发生前,及早告知对方。也许真正的玛德兰会乐享其成,而我有自己的原则。
“没关系,我只是将自己心头所想说出口罢了。”她嘴上虽这么讲,但神情十分尴尬。我见眼前忽然漆黑一片,抬头望去,邮轮已靠岸,码头工人正在底下忙碌,雾龙牙岛到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大致弄清了与她跑来海岛干什么,那就是盗取一件价值连城的金箔羽衣,此物就收藏在岛上豪宅的三楼套房内。
“等等,金箔羽衣吗?”我举手开始比划,问:“每块都有手掌般大小,且不全是箔片,另有珠链和垂襟。在华饰之上,被镂刻着某种细如发丝的符号或文字,你所指的是不是它?”
“诶?难道你偷偷翻过我的包?”女人闻讯一惊,不由侧转过身开始检查,取出部奇形怪状的相机,我怀疑那可能是史上最早的数字化作案工具,只是不曾想到74年就已经问世。不论那是什么,总之正在核对,时隔不久她打开后盖取出某个组件抛掷大海,问:“连我自己也没看得那么仔细,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
“这不奇怪,因为我在某处曾见过它,就像你我靠得那么近。”我似乎理出了一部分头绪,只待能听得更多。想着我掐灭烟蒂,问:“丽恩,你直接说,接着咱们要做些什么?”
“只希望丽恩不是别人的名字。接着就是等待,酒会一结束我们就立即行动,夺走羽衣去岛礁背后的罗密欧点,然后咱们的人会开着汽艇来接应。”她站在船舷眺望远处,当见到大批安保人员在列阵,不由咋舌,便将另一只手提箱提过来,低语道:“迫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开杀戒,别太有心理负担。我知道你多愁善感,信笃上苍,危险的事由我来干。”
“或许根本就到不了那步,见机行事吧,我没料到,你这个旗镜师会那么生猛。”虽然表面含笑,但我听得心惊肉跳,敢情那些金银华饰,就是这么来的。既然它如此重要,为何会在瀑布前挂在手臂化出的树枝上,而没能带进洞窟之中?那种头发丝般的文字,究竟是什么?对现在的她而言,那是之后将会发生的事,而掉入魔魇陷坑的我,实际却来自未来。
“旗镜师?你是在指我吗?”女人忽然抬眼望定我,说:“你怎会认为我是个旗镜师?那种人早就死绝了,若是存在,怎用得着只身犯险来与翡翠之华作对?你不是玛德兰,他不会知道这些。其实从刚才起你便吞吞吐吐的,连名字都叫错,我就觉得很不对劲!”
“我确实是玛德兰,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一时半会说不清,别嚷嚷,先登岛再说!”
女人本想挣扎,见底下工人被惊动,只得由我牵着手满脸狐疑地跟着。我也开始有些糊涂起来。上一秒我人还在淤泥池子前,下一秒就上了这条邮轮。跟着,连年代也差了两年。总不可能是迪姐吧?身边最可疑的就是那具女尸。如若她不是旗镜师,那又是什么?
“早有人在背后议论你,他们说你是梯子党派进来的卧底,我原本不相信,但仍旧被你的演技骗了!耍弄女人的感情这种事,好玩吗?”她愤恨地低声咒骂,手指开始发力,扣进我的皮肉,说:“现在哪还有什么旗镜师,你若不多此一举根本不会暴露,我的身份是黑水仙!多蒙你抬举,将我拔高到那种程度,真是好笑至极,没想到你竟如此无知。”
“我明白,受骗的感觉叫人如此厌恶,但你暂时不会将枪口指向我。”我搂了搂她肩头,佯装恩爱缓步前行,说:“是的,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提前暴露自己为妙,与其维持这个身份不被洞悉,机会就可能稍纵即逝,而且我也不愿见你出事。你哪怕杀了自己,也无法干掉我,不然我到不了这里,这就是命格。leeann,我所愧疚的,正是这点。”
如果按起先剧本一步步发展下去,夺取金箔羽衣必然成功,否则她无法打破幻日,更没可能成为0514库房肆虐的凶灵。而在这之中,一定是办错了某件事,才导致那个最终结果。
但我该如何说明?在我还未出生的悠远年代,当时的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敢肯定,以她这种性格,也许连科幻杂志都鲜有翻阅。但身为儿子却要扮演老子,必须沉淀内敛起来,口吻不可失态。我有种预感,也许她能明白过来,总之,也只能试一试了。
想着,我决定分析利弊,将选择权直接交到她手里,而后再去釐清梯子党是什么,夜宴请的都是什么人,翡翠之华的背景身份?以及暗中指使她闯岛的又是什么邪教组织。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确定不了自己,只是介入了玛德兰人生中的一小时,实在是无从说起。
“leeann,有件事你没质疑错,我不是玛德兰,但又的确是他。我知道你难以明白,但要说明此事将会是长篇大论。且由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目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吗?”
“这算个什么商业问题?与死亡的本身有关么?”她轻蔑地昂起头,冲我露齿一笑,问。
“好吧,既如此索性说得更明白些,如果我是别人的爪牙,混进来与你同行,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扰乱视线让你难以对收藏品下手;二:通知翡翠之华的安保,预先将你控制起来。然而,你感觉到四周有危险的气氛吗?你依旧走在即将成功的大道上。”
“还有第三种结果,事情办完后再从我手中夺走,对你而言不来得更轻车熟路么?”她取过我手中烟盒,为自己点燃支烟,说:“人哪,一旦信用破产,想再建立可就太难了。”
说话间,我与她跟着引道的迈入豪宅会场,邮轮上见过的那些旅人,正拿着信函等待被验证。女人回头望向码头,见奇美拉号还泊在岸边没开走,便支开招待生往盥洗室去,想错开与失主相撞的尴尬。我凝了凝神,在门前站下,也同样在思量着对策。
很快白皙胳臂伸出来拍了拍我肩头,女人在里头喊礼服的拉链卡住了,要我帮忙整理。当走进厕所,一蓬白色粉末扑面而来,我连喊叫都来不及,整个人犹如被注入神经毒素,身子僵硬一头栽倒下去。女人拽着我拖进角落,开始搜查起衣裤口袋,想要搞清我究竟是谁。
一枚2便士硬币滚将出来,缓缓撞向座便器。此时的我思维正常,只是无法动弹,只得任由女人摆布。
她寻不到任何可疑,又打包中取出个小玻璃瓶,往我鬓角处涂抹,这时我才觉出有点灼烧感。女人可能误解戴了人皮面具,但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玛德兰,不论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这点。约莫两分钟后,我发现自己手指可以活动了,接着是膝盖,人很快坐直了身子。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确是玛德兰,哪怕蛀牙的位置也没错。”她伸手扶我起来,抱着我的脸左右打量,问:“你刚才想说的,那是什么?”
“真正将我安排进来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leeann.foster!一个很快将会死去,又不得不穿梭时空,将几十年后才可能形成的机缘,全部押注在我身上的你。”我本就料到毒发时间不会太久,这里是大门口的公厕,随时会有人进来。而且她也不会痛下杀手,想要处理掉尸体实在难于登天。想到此,我整整衣领,叹道:“我其实是玛德兰此刻还不曾有的儿子,约莫再过上一年,才会降生来到这个世上。我的身份,是一名骁鸷!”
女人嘴角一勾再度露齿微笑,那种饱含杀机却又不失教养的神情,显然在嘲讽我是痴人说梦。也许她不知什么是骁鸷,也许她根本没在听,闪烁的目光游移在四周,又不断停留在我脸上,似乎想问:你要如何证明自己?
污泥池子前曾留下过我的笔迹,内容是下去了,这说明我不止一次被拖入现在的困境。那么同样的对话,同样的提前暴露,都经历过多次。自然,麻晕在此和介绍彼此,也发生了数遍。以我的谨慎,一定会意识到厕所是个节点。既如此,那么就会留下些特别痕迹。
适才在被搜身时,我为何会注视着滑落的硬币?按理说,我应该将侧重点放在她移动的双手上。然而,我提前知道自己不会有事,还能兴致盎然地欣赏起这间厕所,这不啻在说明,证据就在咫尺之内。不久后,我注意到皮门背面有滩水渍,便向它走去。女人不知我所为何意,也是步步趋跟,当俯身下去细观,我便见得有三个手指写下的字母t。
“你赶紧过去看看,硬币朝上的是哪一面?倘若预料得没错,这种事已发生了三次。”
一切水落石出,二便士就是留下的标记,它展示给我们的正是反面朝上,我没有机会趁她不备去到这么远写字,除非我能让时间静止。事到如今,女人开始将信将疑起来,但仍不肯放下戒心。望着活生生的她,我很难将池中女尸与之联系起来,不仅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而我觉得,你之所以想让我来到雾龙牙岛,定是在识破我骁鸷身份后,临时起意要那么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你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吗?我只是个普通人,对那些异端邪说一窍不通,因此也理不清自己实际身份。”我朝她一摊手,无奈地耸耸肩。
“这些废话别在这里说,不论你是谁,都不太像是普通人。”
“你以为我想过这种生活?这张脸,这个叫玛德兰的混帐!你没被他骗上床是自己走运,这个老东西在多年后会害死自己的妻子,并任由自己的儿子流落街头!我错就错在一直抱着迷梦,想要找到他。倘若不是因为如此,自然不会去闯什么吕库古阴宅,破解什么所谓的雷音瓮座化舱,老子是被逼无奈上的贼船!”
恰在此时,心头的返金线无端地颤动了几下,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掠过,我似乎见到了两双妖冶的眼睛,产生在心电中,又立即不露痕迹地快速消逝!
不好,我被人窃听了!有两只远在骁鸷实力之上的老妖,同时注意到了我的发泄抱怨!
这口气还未喘上来,皮门便被人推开,几个安保闯进厕所,打算抖裤裆。我与女人显然是无法待了,只能与他们擦肩而过,迟迟疑疑地走向会场接待处。到了跟前定睛一看,不由暗暗叫苦,秃头男和老艾的影星母亲,就站在跟前,向夜宴会务人员解释邀请函遭窃。
此刻贵宾全数已进入大厅,门前只剩下我等四人,那些安保很有耐心地听完伉俪抱怨,便让我俩打开信封接受检验。我扫了一眼,leeann的号码,正是842393!就这样,卡片暴露在四双灼热的目光之下。
“完了,出师不利,没想到连边都没摸着,就折在了这里!”我将眼一闭,悲叹一声。很快,耳旁传来失主的怒吼,他俩一把夺过信函,气愤不已指着我大叫。
“就是这个人,在船上故意接近我们,期间我起身离开过十分钟,他肯定利用了这段时间用空信袋掉包了卡片。你们查查宾客名单,立即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本正经的会务人员回答说,他们只认信函不认人,东西在谁手里,谁就可以进去。即便被窃也是自己倒霉。既如此那么对不起,你打哪来还是打哪回。
就这样,老艾的父母气得难以名状,伴随着高亢怒骂被逐出了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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