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行了行了,让开吧,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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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饭后,二人坐在窗边一张长椅上。境初取出一张人像给她看,是个六七岁小男孩的头像。虽然是画的,也可以看出和境初长得十分相似。
“怪洞出现后,”他说,“聂驭派人在附近的村民中调查。有不少人说,山谷这些年来一直有局部坍塌。更奇怪的是,最近两年常有人在附近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孩,自己转来转去,神出鬼没。别人一叫他,就不见了。”
“你儿子?”魅羽问。看来艾祖肚子里的孩子竟活下来了。
“应该是吧,”他为难地说,“不敢给你知道。因为没有女人愿意做人后妈的,怕把你吓跑了。”
魅羽倒并不介意做人后妈。对她来说,谁惹她不高兴了就揍谁一顿,不管男女老少、长幼尊卑。况且她自己不也有小川吗?但境初这个儿子却着实让人担忧。她不知道高维人把这个小孩偷走、养大,又偷偷摸摸放回来是什么目的,但多半没安好心。
想起第一次见境初,是在天墉城那家饭馆里。那时他只是个坐在角落里默默看书的陌生人。现在他成了漩涡的中心,虽是被迫卷进去的,却正在慢慢掌握着主动,成为六道对付高维人的核心人物。结果横里多了这么个儿子出来,又是敌人养大的,他的决策难免不受影响。
但转念一想,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她刚认识陌岩时就知道他有个不好的命格,用尽全力也没能阻止厄运的发生。然而就在她认为找寻陌岩转世无果的时候,境初就突然出现了。
阎王曾对她说过,六道运行的规则便是因果报应。这个小孩既是境初的子嗣,那么迟早会在他生命里出现,躲是躲不过的。何必担惊受怕地去过每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张图其他人都看过了吗?”她问,“待会儿让大家一起去附近找找。见到聂驭也可以请他派人在那里守候一段日子,顺便监视怪洞的情况。”
他侧身望了她一会儿,像是要说什么又放弃了。转而问她:“说起聂驭和那个五天主会议,当时我见他管你叫皇嫂。你同那个陌岩佛陀还是百石长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魅羽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件事境初应当已猜到了一些始末,王母可能也和他提过。但她知道,终有一天还是得由她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如果她确实打定主意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的话。
于是就将自己怀揣枯玉禅扮作肥果去龙螈寺,拜在陌岩门下追查殁天枢的下落,他又是如何被百石所害并顶替,甚至连收养小川这些经过都如实告知。
“原来是这样,”境初听完后,考虑了好一会儿。“怪不得你那么恨百石。需要现在就把他除掉吗?”
魅羽吃了一惊,扭头看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我倒还没……”
百石是杀害陌岩的凶手,可以说是亲手葬送她终生幸福的那个人,她自然是恨他恨到骨子里。然而在经历了最近的千面人事件后,她也意识到百石对她一直都算手下留情了,虽然他这么做也许有他的目的。
“怎么了?”境初淡淡地说,“他既然是异世派来搞破坏的,还欠下人命,那他同千面人就是一样的。我知道他的修为很是了得,但仔细筹划一下还是办得到的。研究中心这件事已经让军部重视起来,知道不是小打小闹。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资源。”
魅羽想起自己同陌岩前往梅魍谷那次,在渡船上遇到刺杀他俩的那个船家。当时陌岩骂她妇人之仁,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道理谁都明白,但在对敌时要做到杀伐决断并非易事。
“我还有一些疑问,希望能从百石那里得到解答,”她支吾地说。
他不置可否。二人沉默了会儿,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天空。
“去完少光天,同我回趟龙螈寺吧,”她说,“之前你给我看的千面人的录像,当中有副面孔是隔壁一间寺庙的住持。”
“什么?有你认识的人?”他站了起来,在船舱里来回走了几步。“我之前也在考虑,为何高维人的面容会和我们如此相似?这是怎么回事?”
“去完龙螈寺再和我去天庭接小川。”
“说起龙螈寺,你真的做过男人?”他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她,“从里到外、如假包换的男人?”
她点点头,“还很肥。”
“那上厕所呢?洗、洗澡呢?”
她皱眉望着他。“怎么了,有问题吗?”
陌岩还做过女人呢,人家也没叽歪。
“没有没有,”他看似不想再深究这个问题了。接着半严肃半开玩笑地说:“若是有天你找到陌岩的转世,会不会把我扔了?”
魅羽叹了口气。之前她将一切和盘托出,独独没有告知境初他自己的身份——先是陌岩佛陀的分身,最近又接收了他转世的两个魂。她知道境初虽然待人谦和,内里实是个高傲的人,这点同陌岩一样。如果给他认定她是为寻找转世的爱人才同他在一起的,会是个什么反应?都不好说。
总之,虽然她和境初在外人眼里也许就快步入婚姻殿堂了,她却深知他们的感情还远没到能经得住考验的地步。所以现在不是告诉他的时候,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我不会因为谁的转世而离开你,”这句是实话。“不过你若是再像前几天那么欺负我,那就难说了。”
“我几时欺负你了?”他含糊地说,“谁欺负得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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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光天的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吹个不停。
魅羽这是第三次来少光天皇宫。第一次是应聂驭之邀,帮他准备皇子殿试,发现竞争皇位的对手是自己的师父兼情郎。第二次来时,陌岩和皇祖母刚刚离世。她曾跪在祖母灵堂前许诺,一定要找到转世的“娃娃”,将他带回来在她灵前磕头。
而这次在来的路上,她本以为少光天出了那么诡异的事,定会皇宫上下一片凝重。不料原来聂驭刚同坦芸大婚不久,到处还能见到喜庆的痕迹。
聂驭也是一如既往地风神朗俊,只不过在新婚期,衣着一改平日的严肃,杏黄色的长袍上戴着不少金玉配饰。国师则依然穿着那套紫色道袍。在他第一眼看到境初的时候,魅羽注意到他眼中有道精光划过,其后便一切如常了。
关于陌岩被百石所害的事,聂驭肯定一早告诉国师了。莫非他竟看出了境初同陌岩的关系?
四人相互行过礼后,在太子专门接待外宾的房间里坐下。聂驭待客的一贯风格是极少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概述了一下那个“虚空洞”的情况,并问境初有何看法。
“里面不可能是虚空,”境初的眼睛望着前方的空气,一边思索一边说,“我是说真空。那样的话附近的空气会从洞中迅速逃逸,就像每次高维人来我们这里都会造成低气压一样。”
魅羽记起在天庭的龙婴湖上同辕德和嘉妍夫妇讨论过,如何通过加多一个维度,让一捧水在低维空间上变少。在高维和低维世界的接口处,必然会产生低维物质向高维扩散的现象。然而现在境初说不是虚空,那会是种什么情况呢?
“不知公爵有何高见?”聂驭问。
“现在还不好说。关于高维世界强行打通与低维世界的通道可能产生的后果,我们空处天的学者有几种假设,目前还没有定论。”
这时听国师说:“我不懂什么高维低维,我只知道逆天行事极易产生严重的后果。例如修习法术,对老天赐予凡人的能力是种超越。修行者要想逆天改命同时无害自身,其坐姿、言行、动念、取舍,都须符合天地生息、阴阳五行等自然规律。这也是为什么修习邪术固然可以迅速获得神通,对性与命的危害确是不可估量的。”
国师的一番话,基本上验证了魅羽早些日子提出来的假设——修习法术是低维生物获取高维能力的一种方式。
“原来如此,”境初若有所悟地说,“怪不得之前高维人出现在我们空处天的时候,其位置和次序都符合道家的阵法。这是因为阵法本身是依照自然规律而创造出来的吗?”
“居然有这种事?”国师露出吃惊的神色。“看来敌人对这种危害十分清楚。那他们若干年前在我们少光天强行打开这个通道,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了。”
因为他们找到下凡的陌岩了,魅羽心道。百石曾对她坦言过,无论少光天皇宫还是龙螈寺,都不是容易附体的地方。所以当他一得知六岁的陌岩要去龙螈寺出家的消息,就强行开了个出口,赶在陌岩出家的路上附了他的体。至于这个出口后来如何将艾祖吐了出来,是高维人放她回来的,还是她与同伴逃出来的,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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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诸人无语。最后是聂驭打破了沉默。“我也不耽搁二位查案了,带路的人已在外间等候。二位如有任何需要,尽管和我提。这次我们少光天出了麻烦,却要劳烦公爵专门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魅羽知道,作为统治者,聂驭并不需要通晓一切事理。聂驭的特长是识人用人,遇到不懂的事情绝不会盲目自大。比如当年贵为皇子,为了赢得殿试却能果断地拜魅羽一个平民女子为师。
境初说:“殿下客气了。既是六道共同的敌人,你我不分彼此。我今日也只是粗略去看一下,改日也许会再带专家前来。多谢殿下鼎力相助。”
魅羽冲聂驭说:“我想去皇祖母的牌位前磕个头,行吗?”
聂驭自然是没有意见。魅羽境初于是同国师道别,就同聂驭一道来到祠堂。刚巧碰见皇后娘娘从里面出来。皇后应当也是才祭拜完皇祖母,由宫女搀扶着,一脸哀戚的神色。不过容貌同一两年前比没什么变化,还是如水仙一般娇嫩。
聂驭叫了声“母后”,魅羽同境初也躬身行礼。皇后客气地请二人免礼,眼睛却在魅羽和境初之间看了几轮,笑容中泛起嘲讽之意。
聂驭请二位客人自行入内,自己等在门外。魅羽同境初走进祠堂后,能远远听到皇后在门口对儿子说:“看,还好我当年不让你娶她吧?水性杨花。”
魅羽加快步伐,来到太后灵牌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在心中默念:“祖母,我算是把您的宝宝带回来了,他就在我身后。虽然还差一个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希望您的在天之灵能稍感慰藉。”
起身,准备离去了,却见境初走上前来。“我……不如也磕个头吧。”
“你?”她诧异地望着他,“为啥?”
“不为啥,”他耸耸肩,“人家毕竟是长辈,磕个头也算是种礼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