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被人发现,”陌岩说。此时他的手已经浸泡完,被包好了。
“我估摸着,灵宝打赌我们会乔装出现在他的法会。他虽无法发现借身后的我们,但法会后我们的去向也只有那几种可能性。
“通往龙螈寺的主干道肯定早有人等着了。还有种可能,就是你会回鬼道,而我又刚好有令牌可以招船。所以他只需派人在水上守着便是。”
魅羽的心凉了。“如此说来,我们到了河对岸,很可能也有人等着。”
“有人等着没事,认出我们的身份也没事。只需确保凡是知道我们借身的,都不能活着走回去、告诉其他人就行。”
她身形顿了顿,撑船的角度歪了一下,船开始向偏上游的地方驶去。
他在她背后叹了口气。“妇人之仁。你现在避开,将来还会在某处遇上。那时候我们可能刚好身受重伤。”
她知道他的话没错。如果一定会有麻烦,应该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提前解决。可是她还是朝着上游行了。刚刚那人被神器打得魂飞魄散时的样子,她怎么也忘不了,冲他说道:“被我们杀的这个船家未必是坏人,只不过给灵宝天尊这种正面人物利用了。搞不好他还认为,来刺杀我们是惩奸除恶呢。”
“愚蠢。对来杀你的人,不做好坏善恶之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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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魍谷位于整个鬼道的南面。远看由一个挨一个的环形山构成。山并不算高,但可以很长,大部分环的直径都至少有一里。最大的恐怕有十里的跨度。
如果从环边缘向中心走去,地势会越来越低,光线越来越暗。越大的环,中心便越低。正因为这种地形,特别适合那些害怕亮光的半鬼半魂们居住。
而二人要找的九疡梅,应该就生在最黑暗的谷底。
“须知鬼道众生,多数也是有实体的,”魅羽边走边向陌岩解释。二人弃船离岸后,便朝着最近的一座山谷里走去。
他扭头快速扫了她一眼,点点头。
“只不过阴气较重。而这些半鬼半魂的生灵的产生,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原因。”
说道这里,她使劲儿回想当年管家老刘头是怎么给诸姐妹举例的了。这些事若是问兮远,他会不屑于和她们解释。他常说,有时间多了解一下天道,那里才是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想到一个。“比如有人灵魂出窍吧,不巧同时被他人夺了体。这个魂不算死了,也放不下原先的肉体。久而久之这种执念,就会让他凭空产生一个看起来和原先的肉体差不多的影相,供他驱使。”
“那这个影像能对周围的实物产生作用吗?”陌岩问。
“当然不能像我们一样随意产生作用,但也不是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怎么说呢……”她想了想,“比方说你用真气可以熄灭蜡烛,是吧?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不太方便,且比较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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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刚进谷的时候,到处是杂乱的巨石和荒草。这里的草都有五六尺那么高,深绿或深褐色,带着粘液,让人想起水草。
草间石后偶尔会看到淡淡的影子飘过。这些影子战战兢兢地,又对来客有些好奇。有几个远远地跟在二人后面,身形各异。像顽童拿泥巴随意捏的小人,头太大、腿太长、脸太扁的,啥都有。
魅羽回头看时,他们会摇头晃脑出怪样。而陌岩一回头,他们就吓得四散而逃,过一会儿才又稀稀落落跟了上来。鬼怕和尚。不知是不是借身之后的高僧还有什么佛气让他们察觉了。
再往下走,脚下开始有了像样的路,石头的摆放也规整了些。除了草,慢慢能见到一些植物和树木。路旁有些简陋的石房和草屋,门口站的人不再是影子,而是半透明,脸上可以辨出五官。看到外人来了,不动,只是有些警惕地朝这边望过来。
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二人几乎是在夜间行走了。魅羽知道陌岩带了火折子,正要问他要不要打火,路旁的树上突然亮起一盏盏红灯。仔细望去,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挂在树上,当中有个光源。
他们每走到一处,附近树上的心灯便亮起来。走过之后,又灭了。
“好亮!”前方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已经好多年没这么亮过了。”
魅羽和陌岩停步,见路前方站着一个弓着腰、拄着拐杖的老者。老者脸上的皱纹让魅羽想到树的年轮。一身白袍,在红光照耀下只有少许通透,不仔细看与凡人无异。
“本来以为,又是漫一谷派来的奸细,来偷九疡梅的。他们那里,可派不出你们这样的人物。”
陌岩没有答话。魅羽一向自诩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现在虽然变身为壮年地主婆,还是忍不住要试试:“大叔,我们的确不是别的谷的奸细,我们来自人间。不过真的需要九疡梅,不多,只要三株。不会偷你们的啦,买行不行?知道大叔不是缺钱的人,银钱也只是略表我们的心意而已。”
老人呵呵笑着走过来。“真是个嘴甜的媳妇,怪不得能找着这种境界修为的老公。”
他举起拐杖,指了指树上的心灯。“此灯名为照心灯。路过的人倘若痴迷昏庸,灯便一片黯淡。心中杂念越少,智慧越多,灯便越亮。”
是吗?魅羽独自转身,往后走了十来步,身旁的灯依次亮了。虽然还能照清路,但比刚才二人一同行走的时候,要明显暗一些。
“那敢问老人家,”陌岩终于开口说话了,“为何您走过的时候,灯一个都没亮?”
老人呵呵地笑了。“我一介鬼魂,虽然实体影像修得还凑合,但毕竟没有心,是点不亮这灯的。”
“佛说,万法唯心造,”陌岩说,“这个心不是指的肉心,肉心同样是这个心造的。智慧空明与否,与肉心无关,甚至与人鬼也无关。所以……”
他抬头望了望路旁的树。“这些不是照心灯,是老人家使的什么法术吧?”
啊?魅羽愣了一下,急急赶回来。被愚弄了?
老人这次哈哈大笑。“无聊时玩的小把戏而已,还是第一次被人识破。通常来者一听是照心灯,注意力都集中到灯的亮度上了。阁下并非患得患失之人,请。”
说着,做了个请入内的手势。
那是那是,魅羽跟在二人身后,边走边想。只有自己这种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会紧张外界对自己的评定。这就算是真的照心灯,把陌岩照得一团黑,也不会让他产生自疑。
路挺长。魅羽走得无聊,便不着边际地思索起关于“心”的问题来。贪嗔痴慢疑,佛称之为五毒心。
这个“贪”嘛,陌岩连少光天的太子之位都不稀罕,自然是没有的。
“嗔”,嗯,据说肥果出现之前,他是从来不和人生气发火的。在她出现之后,好像也没见过他对别人动怒吧?只有对她魅羽,不仅经常发火,而且还很凶。
“痴”,还好吧,他遇事一向挺清楚明白的。
“慢”,没有。从未对人对事傲慢过。
“疑”,他不自疑,当然更不对佛法或者真理表示不信。他有时会疑人疑事,但几乎每次他的怀疑都被证明是正确的。比如刚才。
由此说来,她算他唯一的心魔,是吗?无论如何,地位特殊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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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下走,总算到了尽头。魅羽觉得自己此刻站的位置应该离地狱不远了。面前的建筑像是座宫殿,质地是光滑的黑石头,黑色里掺杂着某种细碎晶莹的成分。门前廊角到处装饰着类似节日的彩灯,细细一看,都是各种人体器官。
见到的进进出出的都是女人,长眼细眉、柳腰纤指,见到来客微微蹙眉,似乎不怎么欢迎。老头是这里的管家,据他说,少主人正在睡觉,他可以先带二人去看看他们的九疡梅园。
魅羽猜,可能每一个谷里,都有一户管事儿的人。而他们的等级财富,便能在这九疡梅园的规模中体现出来。
从外面一路进来时,魅羽还没有看到过侍卫或者看守。然而到了九疡梅园子外,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铁门打开后,二人放眼望去,吃了一惊。原本应该是种满园子的梅花,都已被人仓促粗鲁地拔掉或者剪走了。
只有园子中央还剩了孤零零的一株,上面开着几多紫红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