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初冬,早前肃杀的秋意扫落了树上仅存的树叶,就连常青的松柏,远远看去似都带了枯黄。早在半个多月前,最后一批大雁排成了人字,也已经从落溪村飞过。 傍晚时分,陈瑜随着父亲陈良,走在自家刚翻晒的农田里。 “爹,前几天我去镇上,见一些酒馆招牌上的字,写地还不如我呢。”陈家父子一身麻衣短打装束,陈良相貌苍老,须发花白,脸上更是沟壑纵横,只是看向陈瑜的时候,脸上显出浓烈的喜意。陈瑜满头黑发被一根粗布束缚成马尾,才十岁的脸上满是稚气,再说这句话时更显出对镇上旗幡的鄙夷,看上去很是可爱。陈瑜长地很是清秀,皮肤细嫩唇红齿白更有双目灵动,身材有着孩童的瘦弱,但同时又给人很结实的感觉。 父子俩都脚踩着千层底的布鞋,走在松软的田垅上,嗅着泥土特有的气息,看着长出嫩苗的冬小麦,聊着些轻松的话题。陈瑜道:“而且镇子里代写书信的先生,看起来也没什么学问的样子。”陈瑜目光灼灼地看着身边已然六十多岁的父亲,道:“爹,你说以我现在的学问,要是去考科举能得个什么名次?” “你?”陈良很是苍老,按当下男子十六岁结婚,三十岁称老夫的风俗,陈良六十多岁的年纪却有个十岁的儿子,其实很不合理。而且陈瑜这个年纪,是虚岁。 “你现在的学问,也就是比代写书信的先生稍微高一点点而已。”陈良微微一笑,道:“你还要好好读书,等将来学问够了,爹总是要让你走出这贫脊之地的。” 落溪村的土地非常贫脊,虽只十几户人家,可耕种的土地却实在少地可怜。整个村子里的人家,除了种地之外,还要进山采药、打猎、砍柴才可勉强度日。 九年前,陈良一身是伤的带着陈邻来到这里,初时还靠村里其他人家接济才算站稳脚跟。后来村民见陈良能识文懂断字,因此以米粮猎物为资,请他给村里的半大小子开蒙,直到两年之后,陈良才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十亩田地。 如今九年过去,村里最初开蒙的几个小子,已经去了镇上酒楼客栈给人当伙计账房,或者找其他营生,一个月下来倒也有几个银钱可贴补家用。甚至有几个小子还顺利在镇上娶了大户人家的闺女,算是有了自己的小家,日子过地很是令人羡慕。 “可是瑜儿啊,读书参加科举终是小道,只有习武才有出头之日。”陈良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拾起一块比较大的土块捏碎。冬小麦正在吐苗,大一点的土块会影响到庄稼长势,虽只一个土块,对于农人来说仍然不能容忍。 “学问再好,终是去世家大阀帐下当一文书。”陈良有些吃力的直起腰身,目光看着自家田地的尽头,或者他其实看向地是更远处,道:“只有成为武者,才可以成就一个家族。如果能成为先天武者,成就一个世家也有可能。” 陈瑜已经习惯了父亲对他的激励,因为父亲所说乃是事实。在当今的雍国,世家大阀与国君共天下,但天下很不太平,若有战事各世家请战之声如潮,待获得国君授权则起自家封地之兵前去攻城略地。败则不说,若胜,则与国君共享所得境内一切。 天下大势如此,世人皆以习武为荣,便是陈瑜几日前所去的夕落镇上,人们最喜欢听的,尽是说书先生关于某位城主的发迹史。套路也很简单,向来是某一山野小子,因了一身好气力而从军,厮杀数年积功而至高位,被大族选中授以一城,从此荣华富贵妻妾成群。 “十日前为父教你的那段口诀,瑜儿可记熟了?”继续向田地尽头走去,陈良微微侧头,脸上满是慈祥地看着陈瑜,道:“那段口诀,可是先天功法《龙神诀》中关于身法的一小段呢!” “早就背熟了。”陈瑜努力抬起下巴,作出不屑之状,道:“才二十多句口诀而已,我当天晚上就已经记熟了。” “只是,”陈瑜的小脑袋又颓然垂下,轻声嘟囔一句,道:“只是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至今没能修炼出内力。”抬起头,看着陈良有些患得患失地道:“爹,我听说习武需要天赋,是不是我没有习武的天赋啊?” “胡说!”陈良并未发怒,非常自信地道:“你修炼的是《混元功》,乃是由外而内,由招式而内力的修炼,最终达到内外合一,混元一体之效。现在你还小,等再过几年,待你气力再大涨一截,就可以直接晋入后天中期之境!” 父子俩说话间来到麦地的尽头,站在碱畔看着脚下一米处新开垦的十亩良田,陈良脸上满是笑意,感叹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今年已经十岁,再过两年你饭量大增之时,这十亩地应该足够填饱你的肚子了。” 碱下的这片田地,在之前只是一片荒地,里面荆棘荒草甚至槐树成片。自三年前,陈良就开始打理这一片土地。只因荆棘荒草的根系太强韧,每年春天明明已经将草根挖尽,但过不了几天几场春雨过后,荒草仍然在蓬勃地生长。 更有槐树,其籽竟是埋进土中好几年之后还能发芽,陈良为了整理这十亩荒地,真可谓费尽了心血。落溪村甚至北方十里外的夕落镇上,都没有几头耕牛,十亩地全靠陈良用铁锨开垦,往往后面的才开始,前面已经开垦的地方,又有新草长出。 这十亩新田再往前,就是一处深沟。落溪村的那条小溪,就是落向这个深沟里的。陈瑜读书闲暇之时,还伙同一些来家里读书的半大小子,一起下沟里捡柴采野果,眼前的这座深沟,对陈瑜来说可以算得上一处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