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闽商会馆。 自成化朝后,五大商帮崛起。分别是徽商、晋商、浙商、鲁商、闽商。 闽商的最大优势是占据沿海地利。可以,朝廷的禁海令养肥了擅于走私的闽商。 太祖爷定下封贡制度与禁海令的初衷是好的。 愚蠢的商人们啊,海外贸易这潭水太深,你们把握不住。 海外贸易,一律交给朝廷。你们看朝廷是怎么把握的。 太祖爷忽略了一件事。在暴利面前,胆子大一些的商人们敢冒杀头的风险。 他们往往与士大夫们勾结,在沿海大搞走私贸易。 大明开国已有一百三十多年。禁海令成为了士大夫与海商勾结的财富密码。 每当朝廷中有人建议开关通海。士大夫们总是高举起“祖制不可违”的大旗。 开关通海了,走私贸易的暴利就没了。我们吃什么? 开国这么多年,士大夫们已经玩明白了。维护自身利益时,祖制神圣不可侵犯。 于自身利益无益时,祖制就是一张擦屁股的草纸。 句题外话,六十多年后顶着士大夫压力开关通海的隆庆帝是个伟人。 言归正传,且闽商会馆今夜灯火通明。 无数商人、官员涌入了闽商会馆,来给泉州林家的家主林生接风。 常风跟随着钱能进入了会馆,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 他甚至有种错觉,这不是商饶夜宴,而是御门早朝。文官、武将、勋贵们来的太多了。 跟着钱能进入大厅后,常风又感觉到了一丝庆幸。 大厅内就坐的官员,大部分是五品、六品的官。没有重臣。 大厅内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一身布衣,正在跟客人们一一寒暄。 钱能压低声音,对常风:“那人就是林大老板。” 常风心中暗笑:大明的第一海商,还颇懂低调之道呢。身着布衣,衣着朴素,没违反商人不得穿绫罗的祖制。 林生走到了钱能面前,殷勤的拱手:“钱公公。” 钱能笑道:“林大老板久违了。上回见你还是三年前。那时你十四岁。” 林生转头看了一眼常风:“这位是?” 常风跟大部分官员一样,来闽商会馆穿的是便衣,没穿飞鱼服。 钱能引荐:“这位是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皇上的宠臣常风。” 林生连忙拱手:“啊,原来是常大人。失敬失敬。请上二楼。” 原来,闽商会馆的这次宴请分为一楼、二楼两个地方。 人物在一楼用宴。大人物则都在二楼。 常风心中疑惑:林生作为接风宴的主角,怎么不去二楼应酬大人物?却一直在一楼? 难道,林家还有身份更高的人,在二楼陪客? 钱能似乎对闽商会馆很熟。领着常风便上得二楼。 在楼梯口,常风听到了一番对话。 “啊呀,大老板果然豪爽!” “怪不得大老板能撑起林家这么大的家业呢。” 常风疑惑:大老板?所谓的大老板林生不是在一楼么?难道林生之于林家,类似钱宁之于锦衣卫?只是真正掌权者的替身而已? 也对。林家财富号称顶的上半座国库。人脉遍及官场。这么大一摊子家业,一个十七澳少年怎么撑的起来? 想来真正的大老板,一定是林家某位上了年纪,精通人情世故的长辈。 又往上走了几步。接下来的画面让常风震惊不已。 二楼只有两席。全都是常风的熟人。 次席上,坐着六部的几位堂官、都督府的叶广。 首席上,坐着内阁阁员谢迁;司礼监掌印萧敬;两位国舅张鹤龄、张延龄;驸马都尉崔元. 还有一人常风不认识。此人四十来岁,面白无须,长得极为俊美,一袭白衣。 白衣中年人身边,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 这女子皮肤白的发光,简直称得上是珠圆玉润。浑身散发着风韵魅力。 她的衣着极为清爽,颇有大唐风格。 常风第一眼望去,以为她是林家请来陪酒的某位青楼花魁。 他心中还暗笑:林家也太吝啬了些吧。两席十几个人呢,就找一位花魁陪酒?怎么也得一人一个。 钱能见到白衣中年人,竟直接跪倒在地:“晚辈钱能,拜见汪老前辈!” 原来,那四十来岁的白衣中年人便是一代权宦汪直。 汪直在成化朝中期权倾朝野时不过十六岁而已。到今年也才刚满四十岁。 钱能已经六十岁了,长他近两轮。却照样给他磕头下跪。 要知道,成化朝中期各地的镇守太监、监管太监,都是汪直的徒子徒孙。 论起来,钱能当年只是汪直属下的属下。 老内相怀恩生前都跟汪直称兄道弟。 骆驼倒了,架子还在。一直到今日,宫中二十四衙门中的许多管事牌子都是汪直当年的徒子徒孙。 有这些人在,失了势的汪直,依旧在内官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常风心中叫苦:刚才在楼梯口听到二楼的人张口闭口“大老板”。 林家真正的“大老板”,该不会是汪直吧? 若林家大老板是汪直,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汪直笑道:“钱能,好你个猴崽子。二十年没见,你怎么老成这个德行了?快坐。” 一个四十岁的人,称一个六十岁的人为猴崽子,何况六十岁的人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 钱能不仅不怒,反而笑盈盈的:“多谢汪老前辈赐座。” 应该这么,汪直是所有宫中内宦的偶像。 每一个内宦,都希望今后成为汪直那样的人。 汪直瞥了常风一眼:“这人是谁?” 钱能连忙引荐:“这位是怀恩老内相的义孙,常风。” 钱能没有介绍常风的官衔,只介绍他的辈分。在当年权倾朝野的汪公公面前介绍官衔,会显得班门弄斧。 汪直道:“常风?想起来了。怀恩那老东西被贬金陵时跟我提过他。” “呵,一个撬动了朝局的总旗。现在好像升到锦衣卫的同知了对吧?” 汪直竟口称怀恩为“老东西”。不过这并不是侮辱,更像是一种亲近的戏称。 常风拱手:“正是。” 钱能连忙道:“还不快给汪老前辈磕头?” 萧敬亦道:“汪公是你干爷的平辈。你这个当孙辈的第一次见他,理应磕头行礼。” 汪直摆摆手:“不必了。我是无官无职的草民而已。请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