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三’扣住刀尖没言语,宁爷自顾自地说:“在我八岁那年,江南也发过一次洪水。”
“在洪水冲入家门之前,幼时家中不算富裕,但上有祖父祖母慈爱,父母叔伯安在,下有弟弟妹妹,家中十几口人也和睦得很。”
宁爷说着没忍住笑了:“如果不是那次洪灾临门,我家想来也不会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如果不是一家都没了,或许……”
“或许我也不至于,苟且求生多年后成了恶贯满盈的水匪。”
被洪水夺走性命的家人,被巨浪摧毁的过往。
如今再回想,一辈子宛如狗尾续貂活得乱七八糟,什么都找不回来了。
‘奎三’指尖摩挲着刀刃一言不发,宁爷见状自嘲道:“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没有那次洪灾的话,我能活成什么样儿。”
“所以……”
“我虽是无恶不作的恶人,却也不想再见那夺走一切的滔天巨浪。”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早就认出了你是钉子,不揭穿你呢?”
他与郝良是相依为命互相扶持过命的弟兄。
有兄弟义气,也有一起熬过苦难的交情。
但在某些事情面前,他们会有不同的选择。
宁爷双眼布满细密的红血丝,定定地盯着‘奎三’一字一顿地说:“我自知作恶多端,也不指望能再多活。”
“但郝良的计划不能成功,这也恰好与你们主子想的不谋而合,我说对了吗?”
‘奎三’垂下眼说:“所以呢?”
“在郝良想行举世不容之恶之际,宁爷想做什么?”
“我不会让郝良炸毁堤坝的。”
宁爷带着决然一字一字地说:“一生为恶者,死时头首分离当曝尸荒野,死后当烈火焚身下九幽地狱,这都是罪有应得,我无话可说。”
“但若洪灾因人力扩大,我就算是下了地狱,也没脸再见因洪灾丧命的家人。”
就算是恶人,满是阴邪的心尖也仍供着一方净土。
那是死生不可逾越的底线。
宁爷一把攥住‘奎三’的手,咬牙说:“我知道郝良的底牌是什么。”
“信我。”
“我愿意帮你们去把他最后的恶念给毁了。”
风雨再大,模糊视线的雨幕搅动起人心底最深处的狰狞疮疤,落入眼帘的是一双血红的眼。
‘奎三’舌尖顶起侧颚,幽幽笑了:“好哇。”
“求之不得。”
郝良冒雨再次出现的时候,注意到站在原地阴沉着脸的宁爷,面上似有无奈。
“你是在怨我?”
宁爷扯了扯嘴角冷冷地说:“我只是觉得,首领过于无情了。”
郝良知道自己相交几十年的弟兄顾忌的是什么,顿了顿苦笑道:“咱们现在是走投无路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不能什么反击都不做,任由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骑在我的脖子上耀武扬威。”
宁爷抿紧了唇不说话。
郝良看着一起出生入死多年,自己最信任的人,坐在泥泞的地上龇牙露出一个冷笑。
“败了就是败了,我认。”
“可既然是搅屎棍,哪怕是输得一败涂地,我也必须让算计我的人付出代价!”
宁爷深深吸气压下心头的跌宕,抓起水囊喝了一口水。
郝良伸手:“给我也喝一口,再歇一会儿咱们就该接着上路了。”
郝良抓过水囊一口喝尽了大半,粗狂的一抹嘴站起来说:“走!”
“兄弟们,咱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