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端到你病床前的每一碗药,从药方到药材最后再到熬好的药汁,每一碗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你自己不是不愿意喝么?”
“你不敢喝。”
过度的惊吓和内心的紧绷摧垮了人活一口气的那根弦,病倒后的老太太更加疑神疑鬼谁都信不过,见了每一碗该喝的药,都宛如是见了阎王爷下的催命符,一口不敢碰。
可既是病了,不吃药如何能好?
老爷子眼底讥诮渐浓,在老太太仍是不愿相信的悚然目光中,淡淡道:“你若是早些肯张嘴喝药,这病说不定就治好了。”
“你瞧瞧,何苦闹成这样?”
无人下见不得光的黑手,无人起不可对人言的歹心。
老太太是自己把自己活活吓病的。
她也是自己把自己活活磋磨死的。
老爷子一时心情微妙不知言何为好,看到老太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偏头去看门外惦记的人是否来了的样子,缓缓低头在她的耳边说:“别看了,老二也不敢来。”
“他知道毒杀亲父的阴谋败露,知道你已命悬一线再难保他,那么个自私自利的狠毒种子,他怎么敢再来见你?”
“你瞧瞧,前半生荣华不尽,晚景凄凉至此,这是何苦?”
自作自受,歹心恶毒。
老爷子冷眼瞧着老太太缠绵病榻受了数月的罪,眼看着她变成这副不人不鬼却仍是不愿离去的骷髅样子,心中既无半点恨意,也无半点快意。
虽曾为夫妻,可也早已是陌路人了。
至此,可以了。
老太太不相信老爷子的话,眼底迸裂出挣扎的亮光,费力地蠕动干涸开裂的嘴唇想发出声音,可刚一张嘴,老爷子就捏着她的下巴往咽喉深处放了一颗不知为何的药丸。
老太太不知从何处爆出一股力气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咽下去的药丸带来无限惊恐,尖锐的一阵倒气后戛然而断,死不瞑目地瞪着眼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老爷子垂下眼缓缓伸手,抬手将她闭不上的眼皮合下,声音微不可闻:“你看,夫妻半世,儿孙满堂,你从未信过我半点。”
一颗吊气的人参百荣丸,轻而易举就催了命去。
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老爷子闭上眼收了手,沉沉的话音传出门外:“都进来吧。”
“进来再磕一次头。”
算是送老太太的最后一程了。
徐家的老太太没了,这消息风似的很快就传遍了村里上下。
主家起了丧,家中的孝子贤孙要去帮请的人家门前磕头问请,请了村里沾亲带故的人来搭把手,好体体面面地把亡者送上山,也好全了死后的这一份儿体面。
可徐家在村里没有沾亲带故的人。
靠着徐家的这些人,丧事也体面不起来。
正当许文秀等人犯愁时,换了一身素色衣裳的吴婶带着自家两个儿媳来了,进门就说:“一家事百家帮,没有干看着的理儿。”
“我家这些人做不了多的,搭把手还是行的,有啥要做的只管看着安排。”
无独有偶,村里来的也不仅仅是吴家的人。
没依着村里上门跪请的规矩,人人都是得了消息主动前来。
老爷子在肩上绕了一道白纱面露感激,用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说:“既是入了村,那就按村里的规矩来。”
“没能上门去请,也该在门前把漏了的礼数补上,老三。”
双眼通红的徐三叔低着头应:“哎。”
“带着这些小的把孝服换上,在门前跪迎来客。”
“是。”
徐二叔低着头也想跟着去,谁知老爷子在此时说:“你母亲走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去跪灵吧。”
“停灵三日,你一人跪便可。”
“你去跪着,好生送你母亲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