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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彭离娇生惯养了十几年,从未感到时间是如此难熬,生命是如此痛苦。
面对这种十恶不赦的烂人,张欧自是没啥善意,那些已经见怪不怪的狱卒狱吏们更是不会被虚张声势的刘彭离所吓到。反正诏狱的环境就是这样,你爱住也得住,不爱住也得住。
不过刘彭离到底是梁王的儿子,所以在梁王后的苦苦哀求下,皇帝还是允许弟妹偶尔探监。而梁王虽然痛恨这个给他带来无数骂名的儿子,但也想着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加上刘彭离自小体健,热衷于骑马射箭与武斗。因为是第三子的缘故,所以他跟隋代的杨广一样善于讨好父母,留给梁王的都是积极向上的印象。
若是没有阳陵县的惨案,顾及在梁王心里,这还是他最喜爱,最像自己的孩子。
“阿母,阿母阿父你们来了……”瘦了一圈的刘彭离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后居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根本不像是好几天都寝食难安的人。
看到自己虎头虎脑的儿子突然变得两颊凹陷,身形瘦削,梁王就是有一肚子的火气也无从抱怨,而是从嗓子眼里抠出几句干涩的声讨:“阳陵县的那几人真是你杀的?”
刘彭离的欣喜之情凝固在脸上,眼珠子更是机械地转了下,随即用低了几句的声音解释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杀了那几人,是他们先惹我的,而不是我故意要杀人取乐……”
听到儿子这么说,已经看过调查记录的梁王收起那点子父子之情,冷笑道:“哦!那你说说那几人是怎么惹你的。”
一旁的梁王后知道丈夫这是生气了,于是拉拉梁王的袖子,哀求道:“大王,彭离都已经这样了,就别问这些让人为难的事了好吗?”
可谁料一向宠她的梁王只是平静地扫了眼她的脸庞,冷冷道:“今日问过他,明日才好问问王后是怎么在孤的眼皮子底下给此麒麟儿收尾收得如此漂亮,也好让孤看看自己有多么愚蠢。”
“愚蠢到身边睡着豺狼虎豹,膝下养着如此孽种。”
梁王的话让梁王后身形一颤,随即便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到梁王的衣服上:“大王,您非要折辱于臣妾呢?”
“这怎么是折辱呢?”梁王一副看生人的眼神看得梁王后头皮发麻:“这是在夸奖你啊!夸奖孤的王后如此能干。”
末了便抽回被梁王后抓着的袖子,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回答孤的话,那几人是怎么惹到你的,非要你下如此狠手。”
“不过是些命贱的黔首而已,惹到与否真有那么重要吗?”刘彭离被梁王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是作为藩王之子的傲气还是让他对死在自己手里的生命万分不屑道:“他们就是路上吓到了我的马,见着我衣着不凡而……而借机勒索我。如若不然,我又为何要杀这些人?况且几个五十金的黔首也值得您冲着儿子大吼大叫。”
“还有陛下……”
“他侄儿的命怎么就不如几条黔首的命尊贵?非要让我受这折腾。”
“你给孤闭嘴。”梁王气得隔着围栏揍了刘彭离一拳,一旁的狱卒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看着气急败坏的梁王指着倒地的刘彭离骂道:“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因你这人形狼心的畜生,孤竟也在恶人之列,而且还是十恶不赦的大恶。”
想起自己近期所遭受的种种非议。
想起那些门客黔首看待自己的目光。
梁王刘武在诏狱的走廊里踱着步子,越骂越起劲道:“你说人家惹你好!那魏老媪一七老八十,养出个在少府干活的孙子的善妇是怎么惹到你的?你阿父,伯父,还有大父都是尊长之人。”
“尤其是你大父。”
“在位期间三番五次地优待老者,给予粮肉。”
“而那魏老媪……都是做曾祖母的人了。还能惹到……身强体壮,仆从相随的吾儿……”梁王停下步子,将委委屈屈的刘彭离打量一番,继续骂道:“孤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但即便是最爆裂的楚地游侠也没有对老妇动手的人,你也算是开了孤的眼界了。”
梁王气得挥了下袖子,结果衣摆打到一旁的梁王后,但梁王后却不敢为此有所抱怨,甚至不敢呼痛出声。
“还有那向氏一家……也都是做些小买卖的老实人家。从向老翁到他的两个儿子儿媳,还有几个比你四弟大不了几岁的孙子孙女都被你这畜生活活烧死。”
“若不是那向家的小孙女机灵地藏进水缸里……只怕你这孽障还要再添上一恶。”
这也是阳陵县动作很快,不敢压事的主要原因。
因为刘彭离这牲口为了把已经休息的黔首给逼出来而烧了向家的屋子,逼得负责阳陵建造的官吏鞋子没穿地跑出来救火,避免烧到建筑材料或重要建筑。
也正因此,刘彭离才没有当场大开杀戒,而是脚底抹油地溜了。
“你真是……真是……”如果说梁王来前还抱了丝儿子会悔过的原因,那么在见过此子的无耻程度后,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正如廷尉所说那般,此子……必杀不可。
如若不然,将会进一步败坏皇家乃至先帝的名声。
刘彭离看着冷静下来的梁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皮子更是莫名其妙地跳了下,让他有种两腿无力的心慌感。
“廷尉上奏要判你腰斩。”
梁王看着儿子的瞳孔满满睁大,整个人都摊在床上,并且股间悄悄弥漫出尿骚味后冷冷道:“孤来是提醒你若有点孝心,有点几分为人的廉耻之心就不要让长辈们为难,也算全了咱两的父子情谊。“
刘彭离傻傻地看着梁王从狱卒那儿接过一条白绫,然后令人打开牢房,渐渐逼向自己。
梁王后见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抱住丈夫的手臂,发髻凌乱,撕心裂肺道:“大王,夫君,他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不能杀了他,你不能杀了他啊!!!”
梁王后一边哭闹着,一面让刘彭离赶紧离开。
死到临头的刘彭离此刻也没了智商,几乎不必梁王后提醒便想绕过手持白绫的梁王冲出牢房,结果被侯在门口的狱卒死死拉住,然后看着阿父将白绫缠绕到自己的脖子上,死命挣扎道:“阿父……阿父我是你儿子啊!”
“我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是你的亲儿子啊!”
“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不能这么对我。”
面对刘彭离的挣扎,梁王显得很冷静,冷静到双手没有一丝丝的颤抖。
就那么缓缓的,坚定地将白绫在儿子的脖颈上缠了三四圈,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拉。
“唔!“
一时间,父子二人都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同时面色赤红,青筋暴起,摆出一副要吃掉对方的表情。
刘彭离疯狂扯着脖子上的白绫,最后见挣扎无用便去掐梁王的脖颈,在断气前眼珠上翻,狠狠咒骂道:“你个……杀子的老畜牲。”
“别以为你能逃过一劫……”
“其实你跟我一样……”
“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刘彭离掐人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无力地垂下胳膊,意识也在缺氧后渐渐流失。
梁王见状也没松开绞人的力度,而是拧到力气耗尽,胳膊都酸痛不已后才松开白绫,喘气地跌坐在地。
“咚!”同样跌坐在地的还有失魂落魄的梁王后。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用白绫绞杀他们的儿子,看着那具生气勃勃的身体软软的瘫倒在地,然后看向目光呆愣的梁王,难以置信道:“他是你儿子啊!你为什么要杀他?居然杀了他。”
梁王后晃着脑袋在原地哆嗦着,嘴里尽是“我的丈夫杀了我儿子。”“我儿子在哪儿,我要找我儿子,我要找我儿子。”
梁王伸手碰了下梁王后,结果后者尖叫一声,像是躲开瘟疫般从牢房里逃了出去。
狱卒见到这般情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高高在上的梁王形象全无地膝行到刘彭离的尸首边,将儿子那五官扭曲的尸首抱在怀里,颤抖着抚上那眉眼旁的青筋,痛苦道:“吾儿……”
“吾儿……”
这一刻,他怀里的刘彭离似乎退回了良善的模样,退回了童年时的天真可爱。
这是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因为他的纵容,他的忽视。
这个本该成为诸侯表率的孩子成了杀人取乐的恶魔。
梁王不知是他的错还是刘彭离本就是难以教导的恶种。
这一刻,他只是个失去孩子的阿父。
抱着自己亲手处决的儿子哭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