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那说话的硬气程度仿佛皇帝是你阿父,结果不到一个休沐的功夫,你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拆台的犯人故意发了个呕吐的声音,不给面子道:“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吐了个干净。”
正在怒骂廷尉没安好心,诏狱的狱卒全都该死的刘彭离瞪着那群看他笑话的犯人,骄傲的样子活像只被宰前的公鸡:“呵!我跟你们这群天生下贱,永远踏不出诏狱的渣滓可不一样,我可是皇帝的侄子,我阿父,我大母绝不会对我的处境坐视不管的……”
“啊对对对,你是皇帝的侄子,你是皇帝的侄子。”看笑话的犯人吹了下指甲盖里的耳屎,不屑道:“你就只会这一句话吗?能进诏狱那是一般人吗?你还做那亲戚救你的指望呢!”
“这不是指望,这是事实。”
“事实个屁。”对方往中间的通道上吐了口唾沫,直接敲碎了刘彭离的指望:“你当诏狱里没进过姓刘的?我告诉你。之前在这儿住的人叫刘戊——被废的楚王,你曾叔祖的后代。再往前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中尉大人的亲阿父,还有那不可一世的淮阴侯韩信都差点进了这不见天日的诏狱。”
末了,那人似乎还想到了什么,故意露出个阴惨惨的笑容,然后比了个割喉的手势道:“别说是皇帝的侄子,就是皇帝的亲儿子在这儿也不好使。”
“惠帝的儿子们就是在这里接受宗室们的调查,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的。”
“如此……你还指望梁王能救你出去?”
“做梦吧!”
犯人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一抽一抽的,同时也把地面跺异常之响。
刘彭离惊恐地看着对方的动作,似乎从中感应到他的未来,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硬邦邦的床边,搓了搓鸡皮疙瘩狂冒的手臂,内心被无尽的绝望压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他的下场就是像这群人一样在这里过一辈子?
“不,我不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不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惊恐不已的刘彭离捂着耳朵避免去想自己预设的可怕未来,然而那些心态扭曲的犯人们哪里会管刘彭离的脆弱心肝,继续用污言秽语打击着刘彭离的自信心,将他建立在尊卑论上的傲慢击得粉碎。以至于等廷尉张欧来问话时,神经衰弱的刘彭离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将干过的恶行都吐了个干净,甚至还把梁国的秘闻都说了个七七\八八。
张欧亲自记着刘彭离的口供,离开前让狱吏给刘彭离洗了个冷水澡。省的梁王前来探监时为此与他们发生争执。
“不学无术,酷爱杀人。日暮时常与其奴仆外出行劫,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刘启再次召见自己的同胞弟弟时,高大威猛的梁王竟在数日里瘦了一圈,脸上的白发更是多到让人触目惊心。
为了彰显自己作为兄长的慈爱,刘启在召见梁王时还请了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作陪,又让年近百岁的申屠嘉进宫一趟,这才召见廷尉张欧汇报了这几日的调查结果,得出一个让人心惊的答案。
宗室里又有畜生。
而且还不是刘定国和刘戊那样与刘启关系较远的畜生,而是梁王的亲生儿子,刘启的亲侄子。
皇帝的侄子以杀人为乐,而且还在伯父的陵寝附近差点犯下灭门的惨案。
这事要是被公之于众,别说是梁王的名声毁了,就连刘启,窦太后,乃至已故的先帝都会名誉受损。
果不其然,窦太后在听到“受害者达六十人时已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与失望之情,直接对着梁王的肩膀一阵捶打道:”不孝子,不孝子……“
老太太的力气不大,但是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梁王的内心更是折磨不已。
巨大的挫败感与羞耻感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如今直面亲生母亲的暴击更是让梁王痛苦地跪地磕道:“不孝子阿武让您失望了,不孝子阿武让您失望了,不孝子阿武让您失望了……“
梁王虽然身体虚弱,但磕头的力气却大到在砖上很快留下一片血迹。
馆陶长公主见状自是不忍地劝开窦太后,然后又将额上已经血色模糊的梁王扶起,埋怨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在阿母的面前作践自己的身体是何等的不孝,又将阿父置于何地。”
说罢,馆陶长公主还习惯性地看向刘启,只见以往乐意摆出兄友弟恭之姿的刘启并未符合自己的话,而是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们,忍不住心下一寒,同时也为他们姐弟的今日处境而感到不寒而栗。
是啊!
他们早就不是曾经的阿启,嫖儿与阿武了。
那个团在代王宫里瑟瑟发抖的姐弟三人早已成了历史的尘埃,留给他们的,只剩这身锦衣华服下的无穷算计。
本该荣退,却总是碰上大事件的申屠嘉喘了口气,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表情,一面评估着帮助梁王对大汉的威胁,以及皇帝既然敢半公开地谈论这事,那边是要太后和梁王付出代价……
亦或是做出保证。
不得不说,申屠嘉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只是他低估了刘启作为皇帝的狠心,以及与窦太后所剩无几的母子情。
唯一称得上状况之外的便是公事公办,尽职尽责的张欧。
作为一个学法的勋贵之子,张欧在办案时不讲私情,但也不像法家那样从严处理,不近人情,而是讲究施展人情的尺度与对象,可以说是大汉建立以来口碑最好的廷尉。
然而就是这么个老实人,面对刘彭离犯下的罪孽也没法说些从轻的话,而是用不容徇情的语气说道:“依照汉律《二年律令-具律》规定,赎死者可以钱抵罪,或以宫刑抵罪。”
张欧的语气微微一顿,但还是以强硬的姿态继续说道:“按一人五十金来算,刘彭离所犯下的罪行需要四千金来赎……”
听到这话,窦太后和梁王的眉头一松,甚至连一旁的馆陶长公主都有“不过如此”的心态。
可是张欧根本不给松口气的时间,而是用更严重的语气说道:“然法律与帝王的威严岂可以金钱量之。”
“犯人刘彭离乃梁王之子,生于富贵,且应有贤人教导。而那教导的贤人……不,是佞臣竟然不对刘彭离的恶行加以制止,反而还替刘彭离遮掩一二。”
说到这儿,张欧看向窦太后和梁王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但还是以臣下的身份继续说道:“有此儿子,实乃梁王与梁王后的失职。若非这刘彭离进京后死性不改,让阳陵县的官吏们揪了错处,只怕在此等恶徒的虐杀下,梁国的黔首将永无宁日。而与刘彭离日夜相处的人,接受同一老师教导的兄弟们,又是否受到刘彭离的影响,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
张欧理了下衣冠,对着窦太后与梁王下拜道:“臣廷尉张欧,今请太后,陛下,梁王诛此恶徒,以安梁国黔首之心。”
此话一出,空荡荡的宫里倒是没有哗然之声,但是那比哗然更为恐怖的寂静却让窦太后身形一晃,馆陶长公主怒目圆瞪道:“你这是逼太后杀孙,梁王杀子。”
“是。”张欧保持拱手的姿势慢慢起身,还是那副坚定的姿态道:“恶行至此,已没有教化的必要。”
“为保陛下,太后,梁王,乃至先帝的名声。诛杀此子,迫在眉睫。”
窦太后放开馆陶长公主扶住她的手,缓缓起身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是臣的意思。”张欧不等刘启回应便抢说道:“名门出身,名师所教。及冠之龄,恶行满满。”
“此子不杀,那因杀人罪而被先帝坐罪国除的彻侯们又该如何?”张欧的手背上爆出青筋,语气更是愈发坚定道:“法可容良善之情,但不容包庇之恶。”
“今日臣来,便是做了让太后,梁王,乃至陛下都恨之入骨的准备。”张欧无视窦太后的怒意,重复道:“请太后和梁王大义灭亲,以正汉律。”
“你这是逼宫,你这是……这是……”窦太后的手指在空中颤抖了两下,既是指向张欧,又是指向刘启道:“这是不忠不孝。”
“既是不忠不孝,那也请太后容我这只剩半口气的老骨头再说一句吧!”申屠嘉在宦官令的服侍下颤巍巍地起身,和张欧一样拱手拜倒:“请太后,梁王,陛下大义灭亲。”
“你……”窦太后本想说出口的话被申屠嘉打断得堵在喉咙里,于是便两眼一翻地晕了过去。
“母后……”梁王和馆陶长公主见状,自是焦急地扶住窦太后,惹得宣室殿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糟乱之景。
上座的刘启冷冷看着这场闹剧,然后作出孝子的姿态将窦太后安置于宣室的偏殿,对着已经捅破天的张欧说道:“卿且回去歇着吧!”
“陛下这是要为孝道而让汉律退步吗?”张欧放下拱起的手,眼里写满了失望:“看来今日就是臣的辞官之日。”
“廷尉多虑了。”刘启依旧眉头不皱道:“廷尉乃国之栋梁,岂能在这个年纪荣退。”
“可是陛下有孝道要讲,不能因臣的过错而让陛下背上不孝之名。”张欧有些愧疚地对着申屠嘉和刘启行礼道:“今日之事,是欧对不起陛下与老丞相。”
“不过欧是大汉的廷尉。”
“既是堂堂正正地位列九卿,就要堂堂正正地离开。”张欧挺着笔直的脊梁离开汉宫,回去便在之后的朝会上出列辞官,自然引起一片哗然。
虽然朝臣们不知皇帝太后召见丞相与廷尉说了什么,可是刘彭离被关进诏狱却是铁一样的事实,并且张欧为了把刘彭离办成死刑也是出了大力的收集证据,甚至向宗正和丞相,御史大夫请求收监替刘彭离隐瞒罪行的梁国官员,真可谓是把梁王的面子往死里踩。
如果不是梁王身份在那儿,估计为了更好的给刘彭离定罪,张欧说不定会把梁王夫妇都列入收监名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