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私物是先帝用过的。先帝去后因为陪葬品以陶器为主的缘故而未带入皇陵,所以被陛下封存在少府里。”
“难怪太婆那么生气。”别说先帝身份特殊,就是普通人家的先主去了,家里也会留件私物用以回忆。而今家里的奴婢居然胆大包天到私卖先主的遗留之物……
这么看来,薄姬摘掉长寿詹事的官职还真不冤。即便是刘启过去为其求情,也要考虑会不会被薄姬扣个不孝的帽子。
只是……
“孤怎么觉得这事儿处处透露着古怪。”刘瑞摸了摸下巴,脸上消去惊讶之色,慢慢变得玩味起来:“梁王叔入京的敏感时刻里,长寿殿的宫婢从少府内私吞了先帝的用具拿去东九市卖……”
“这可真是……”
“太巧了点。”
一旁的李三没有应和。
事关皇家私事,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多嘴一句。
“孤知道了。你给宫里递个消息,说是孤明日去看太婆,也好让阿父放心。”
对于刘启非常了解的刘瑞虽然猜到此事与他的好阿父脱不了干系,但是又怕薄姬被蒙在鼓里,而且是真的动了气,所以决定进宫瞧瞧以免后患。
恰好此时薄姬也想见见已经成家的刘瑞,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为何放着皇帝送去的美女不幸,守着一个小山般的女子不放。
于是在梁王进京的当日,刘瑞进宫拜见薄姬,只见头上已无黑色的薄姬歪在床上咳嗽了几声,做出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你这野马似的小子终于想起孤这糟老婆子,愿意进宫来看孤了。”
行礼后的刘瑞听出薄姬的埋怨之气,竟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道:“太婆若是想念曾孙儿,不如求阿父给曾孙减些活计,也好让曾孙在此陪伴太婆。”
“胡闹。”薄姬瞪了眼在她这儿没个正形的刘瑞,但却对曾孙的亲近很是受用:“胆子跟年纪一样见涨了,居然敢编排起你太婆。”
自古哪有嫌事多的太子啊!
谁人不知皇帝交给太子的事情越多,越重,就说明太子在他心里的地位越稳。
这是能让宫里的太皇太后和宫外的薄家都松一口的气的好事。
偏偏被这冤孽拿来调侃太婆。
“人们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在太婆面前,重回小孩的竟是曾孙这个成了家的男人。”刘瑞上前结果宫婢手里的蜜水,伺候薄姬喝了几口才缓缓道:“看着太婆还有力气教训曾孙儿,真是比日进百金还令曾孙儿高兴。”
薄姬润了下嗓子后又擦了擦嘴,随即用苍老的眼睛看着刘瑞,冷笑道:“你倒是耳朵灵,听见草动就来打听风声。”
“曾孙儿就是耳朵不灵,也不能对二千石高官的被罢一事无动于衷。”刘瑞收起来时的笑容,正色道:“曾孙听说阿父原本想以皇帝的车仗迎接王叔,最后是被丞相和田叔劝了回去。”
“可不是得劝回去嘛!”薄姬扯着身上的薄被,轻轻哼了声:“舒服的日子过久了怕是想折腾一下。”
“你太婆我还没死呢!”
“长乐宫里还轮不到窦氏做主。”
刘瑞瞧着薄姬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也不好就长辈的斗争发表言论。
之前薄姬病状,薄皇后带着几位长公主和公主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而窦太后作为儿媳虽是因为年纪大了而没有侍疾,但是作为儿媳的礼数也一样不少,按理说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偏偏长寿詹事姓窦,而且还跟窦婴有着很亲近的关系。
看见薄姬病倒,宫里的方向也从以长信宫唯马首是瞻变成了以长寿殿唯马首是瞻,自是生了骄奢之心,跋扈之意。
然而薄姬真是比他想的命硬,虚弱了那么久后也没断气,反而在太子娶了卫穆儿后渐渐康复起来,一副要等到刘瑞子女双全的模样。
如此一来,之前张狂的长寿詹事便如打了霜的茄子般瘪了下去。
长信詹事自是记得对方曾经蹬鼻子上脸的模样,于是在薄姬稍好后告了一状,顺带拔了长寿殿的不少钉子才善罢甘休。
不过这只是长信宫与长寿殿争斗的小插曲,还不至于让薄姬对窦太后下死手。
真正让她怒不可遏的是窦太后对梁王入京的反应,以及她在太子已立后还不停息的折腾之意。
对于薄姬而言,没有比刘瑞坐稳北宫,顺利登上皇帝的宝座更为重要的事了,而窦太后偏偏要在刘瑞的太子之位上蹦跶两下,这不戳中薄姬的死穴才怪。
至于为何要在梁王入京时借着先帝的私物大做文章……
哼!
她薄姬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自然明白怎么做才能杀人诛心。
“你说她也老大不小了,都是做太婆的年纪了,居然还要折腾皇帝,折腾你这聪慧伶俐又善良稳重的太子。”薄姬拍了拍刘瑞的手背,满脸心疼道:“真是不守家不知柴米油盐辛。”
“她也就在代国时受了些苦,之后被先帝立为皇后,被今上奉为太后,也算是顺风顺水地过来了,居然还有不知足的地方。”薄姬说着说着便来气道:“先帝晚年确实宠爱过别的女人,可也没像高祖待高后那般冷酷无情,况且还有孤在上面护着她。”
想起自己当年力排众议地推荐窦漪房为后,又暗中敲打不安分的戚夫人和尹姬,薄姬便气上加气道:“孤也不是恶婆婆,甚至你让没读书的老媪来评价孤也可称的句难得的好婆婆。”
“可她是怎么报答孤的?”
“先是让小儿子跟你争太子之位,又是让长寿詹事在孤活着时到处蹦跶。”
“哼!他们窦家真的飘得没边,难怪你阿父近几年看窦家越发的不爽,宁可将奉常的许以楚元王的儿子而不给章武侯一九卿当当。”
刘瑞听着薄姬的抱怨,直到后者喉咙干渴才做出反应,伸手服侍薄姬喝水,随即说道:“您也说大母都到做太婆的年纪了,而长寿殿里的小人那么多,她哪能一双眼睛盯着十几人啊!”
“至于那长寿詹事……”
刘瑞的语气一顿,瞥了眼余怒未消的薄姬,小心翼翼道:“谁家又没几个不省心的晚辈呢!您要是跟他们计较,那才是丢了身份,白瞎您这老祖宗的福气。”
“哼!你这嘴惯甜的,也是像你大父那样,尽会哄你太婆高兴。”薄姬打量着五官渐长的刘瑞,似乎从他的眉眼间看到了先帝的影子,不免感概道:“一晃间,孤的瑞儿也是成了家的男人了。就是不是孤有没有闭眼前看到东宫皇孙的福气。”
“大母这是哪儿的话呢!”刘瑞立刻压力山大道:“曾孙还年轻,更不是能溺于私情的年纪。”
“年轻?你又不是小孩,早该有个皇孙来稳天下人的心。”薄姬以为刘瑞是为卫穆儿守身如玉,于是摆出苦口婆心的姿态道:“你也只比胜儿小几岁,还有你阿父,你大父也是在你这年纪有了孩子,更别提……“
“太婆,曾孙想去霸陵祭拜大父。”
果然,提出先帝的名字后,薄姬立刻停下让人恐惧的催生模样,满脸惆怅道:“也好,你大父生前那么疼你,还把你抱到身边抚养,你也该去霸陵让他欣慰于你现在的模样。”
末了,还补充道:“让卫良娣也跟着去吧!”
“她虽是良娣,但孤瞧着成为太子妃也指日可待。”
“让先帝见见他孙媳妇,也好让他在地下保佑你们。”
这回轮到刘瑞吃惊道:“太婆您不问问我为何要去霸陵吗?”
“问什么,你是孤看着长大的。难道你的那点小心思还瞒得了孤?”薄姬冲着刘瑞翻了个白眼,伸手戳了下对方的额头,骂道:“真是和你阿父,大父,乃至高祖一个德行。”
“满肚子的坏水,真不愧是老刘家的种。”
然后便翻了个身,懒懒道:“去宣室殿求你阿父的旨意吧!就说是孤说的,让你去霸陵祭拜下先帝,让他不要为不成器的儿子生气。”
“诺。”得到许可的刘瑞向薄姬下拜,心里琢磨着怎么把梁王刘武坑死后再砸上一块石碑,避免后者突然诈尸。
而在刘瑞准备离开时,打算假寐的薄姬又睁开了眼睛,转身道:“慢着,你让长信詹事跟着你一块去你的父皇。”
薄姬示意宫里的黄门前去请人,嘴边露出一抹冷笑:“你的好王叔这时该在宣室殿里拜见皇帝。”
“他要是有为人子的良心就该和你一块去拜先帝的陵寝,然后去高庙上香。”
至于刘瑞要如何坑梁王,这薄姬不知,但是她给刘瑞提供了这么多便利,总不会让前者空手而归吧!
“诺!”没想到有意外收获的刘瑞眼睛又亮了几分,然后用系统算了算日子,在去宣室殿的路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险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