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远记得很清楚,他与杜乘锋第一次相遇,是他前去找人磨剑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还在准备与宿敌柳清云的比斗,所以要以一个完备的姿态来战胜这个自幼时便铭刻在心中的心魔。身上背着百来条人命的他又不可能去寻找官府的研磨匠师,那也就只能找这些民间的匠师碰碰运气了。 而后他就遇到了杜乘锋。 平心而论,崔远觉得自己并非是什么嗜杀之人。的确,他杀戮众多,但每次出手的对象,其水平再差也会与他旗鼓相当——他只会对旗鼓相当的对手挥剑,只会对比自己厉害的强者挥剑,只因为这样才能让他的剑术得到进步。 至于对弱者挥剑,这种事更多的时候只是在浪费体力,除非是他需要刻意的去训练自己以一敌多的本事,不然的话,这种不能让剑术进步的战斗,没有丝毫意义可言。 可那一次见面,崔远却第一次产生了,对弱者挥剑的冲动。 一个手无寸铁的研磨匠师,这是毋庸置疑的弱者,尤其是在面对一个习剑十几年的剑客时,这更是绝对的弱者。 但就是面对这样一個人,崔远却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手。 “这是高手!” 崔远的直觉在疯狂提醒着他。 要拔剑,一定要拔剑,不管找什么理由,一定要把剑拔出来。 “一定要形容的话……以前的我还不太能明白,但是现在的话,大概是某种邀请吧。” 看到身边李木匠那一头雾水的样子,崔远不禁摇头叹息。 “你不是武人,大概没办法理解这种情况,毕竟这东西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视线对上的时候,在下就必须要出手了,不然的话,在下的剑术恐怕一辈子都会止步于此,再难寸进。” 崔远想了想,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普通人形容这种感觉,他只知道如果当时他没出手,那就等同于否定了自己的剑术,承认这份剑术不够强。 一个以剑为命的剑客,是没办法接受这些的。 好在他终于还是拔出了剑,虽然用的只是“试探一下”这样的蹩脚借口,但是他那一刻的战斗意志,却是没有半分虚假——而这场比斗的结果,也让崔远松了口气,双方勉强算是平手,这个叫杜乘锋的男人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 只要继续磨练自己的剑术,他还是有机会超越对方的。 崔远一度这样想过。 但在进入屋中之后,他才知道,刚才在他眼中,堪称生死搏杀的比斗,对于这个名为杜乘锋的男人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打闹罢了。 这个擅长使刀的男人,连刀都没出。 所以一定要再打一次,一定要以全盛的姿态再打一次,一定要翻过这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他在剑术一道上才能走得更远! 不然的话,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战胜对方的机会了。 而事实却证明了,他的直觉是对的。 一刻钟之后,剑被磨好了,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是他能够想象到的最强姿态,可那个叫杜乘锋的男人却只用了一刀,就将他引以为傲的长剑斩成两截。 在那一刻,崔远清晰地意识到了,虽然仅仅只是过了一刻钟,但这个叫杜乘锋的男人,却突然强大了数倍不止。 并非只是拿起刀的原因,崔远感觉得到,虽然那柄厚重的大刀的确足够凶猛,但那也只是和他手中的利剑旗鼓相当。 真正产生变化的,是用刀的人。 崔远没办法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至少有一点已经能解释的清了,就是他刚刚的直觉确实是对的,虽然仅仅只是过了一刻钟,但这个叫杜乘锋的男人,确实已经变成了,他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大山。 “好在他还愿意点拨在下。” 崔远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也就是因为他的点拨,在下才知道,剑断了并非是一切的结束,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断了对剑的执着,在下才能走向新的开始。” “他居然还干过这种事啊……” 李木匠不禁一阵挠头,他倒是没想过,自己这位杜兄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与武艺高超的剑客比试身手,打赢之后也没有痛下杀手,而是放对方一条生路,甚至出言点拨……这怎么听都像是一副气度高超的宗师做派。 原来他那个杜兄弟,私下里居然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说,这也算是好事吧。” 大概把事情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李木匠点点头。 “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连着两次被刺杀,那肯定是会上火,甚至要杀了你泄愤了……杜兄弟既然没杀你,这不就说明他其实是个好人吗?” “好人?你是这样理解的吗?” 崔远无奈苦笑。 “也对,对于你们普通人来说,这或许确实能算是好人吧……” 但是对于武人来说,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最开始的时候,崔远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在被那个名为杜乘锋的男人点拨后,他甚至只凭半把断剑,就在决斗中击杀了他的宿敌柳清云,并领悟了将煞气化为剑芒的方式——然而也就是这场决斗胜利之后,崔远才意识到,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