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说得那得溜,肯定是得罪你了。你们闹你们的,不许扯上我。”任千千直接冷了脸,一口气吹了灯,上床闭上眼睛睡觉。
冯妙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位小娘子,倒是乖觉地先把自己摘出来了。这一份自保的能耐,实在是令她叹为观止,不服气都不行。
“任千千,其实你也做不到,不是吗?要不然,你也不会豁出命去帮福娘。”
“我后悔了。后悔那天跟你们一起发疯,我们这样的人,即便是拼上性命,也不是别人的对手。何苦折腾,白白送了性命。”
“福娘交待的事情,千千,你这是要反悔了?不想做了吗?”
“冯妙妙,你读书多,《通幽记》读过没有?还真是巧了,说的还就是郑家的故事。”
任千千提到《通幽记》,冯妙妙顿时说不出话来。
《通幽记》是一位叫陈劭的隐士写的传奇故事。大唐武德年间,一位叫韦讽的书生与世无争,但书童惊慌失措地来禀告,在花园里锄草居然锄出了女人的头发。那头发不同寻常,仿佛是从阴暗的地底里生长出来的一样,散发出寒意。
韦讽和书童继续往下挖,挖到一尺来深,挖出“妇人头”,面目如生,继续往下挖,挖出一位完整的妇人,阳光照射之后,妇人活了过来,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来历。
妇人名叫丽容,是韦讽先祖的侍妾,因为天生丽质,被夫人嫉妒不容。夫人趁主人外出,将她活埋于花园之中。主人回来,夫人谎称她与人私奔,不知所踪。
丽容死后去见判官,判官说她死得冤枉,夫人太过狠毒,判定夫人减十一年阳寿给丽容,让丽容还阳。丽容心中欢喜,一心等着还阳。没想到判官突然被革职了,他手头的案子从此无人问起。也不知是过去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上面派官员来处理积压的案子,丽容被带到上官面前。那间屋子里堆满了案卷,想来象丽容那样的案子,实在太多,丽容那样的低贱之人判官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任千千幽幽地说道:“是人非人,是畜非畜,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这些,都是写进了大唐律法里的。太宗年间,濮阳的范略宠爱一个婢女,其妻任氏就能把那婢女的耳朵鼻子割掉。后来民间有传言说,任氏的亲生女儿,生下来就没有耳朵和鼻子。”
冯妙妙吃了一惊。“当真?”
任千千冷笑。“任氏割掉婢女的耳朵鼻子是真事,生下来的女儿没有耳朵鼻子所谓的报应之类,是穷酸读书人后来瞎编的。福娘要我们做的事,原本是那天郑家欺人太甚,气到头上的三分血性。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时是福娘落在郑畅手上,郑畅要取福娘的命,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福娘要保住性命,却是千难万难的大事。”
“可是。”
“没有可是。福娘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管有多委屈,多屈辱,也要忍着,活着。等着徐三回来。”
任千千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冯妙妙。
夜已深,冯妙妙的声音越发清晰。“千千,你就不担心,万一要是徐三回不来,福娘这一辈子,在那郑畅身边,委屈和屈辱都白受了。”
鼻尖酸楚,任千千强行忍了回去。她猛地坐了起来,恶狠狠地冲着冯妙妙说道:“除非徐三他死在外面,他要是敢不回来,要是敢做出对不起福娘的事,天涯海角,我要不了郑畅的命,要他徐三的小命,还是要得到的。”
任千千一席话,冯妙妙闭上眼睛,慢慢想起了很多事,无数的委屈和屈辱。她流落到平康坊,辗转了好几户人家,每一次辗转,都被脱去了衣服检查身体,象骡子牛马一样,连嘴里的牙齿都不放过。
难道她就没想过死吗?不,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她不能死,她要等阿娘。苦尽甘来,她等到了阿娘,那么,她也应该充满希望,说不定,任福娘也能等到徐三。
“千千,也许你是对的。我们等等吧,再等等。”冯妙妙说道。
郑畅去了西北军中,任福娘暂时得到清静的好消息,冯妙妙连任千千也瞒下了。不是她心狠,是她思之再三,权衡利弊的结果——她一个教坊司第四部的小娘子,哪来的本事窥探到城南郑家后院的消息?她不想怀疑任千千,她只是,郑举举之后,谁也不敢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