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满天星斗升起,呼啸的风声在兵营外吹响。
可是室内却是一片安静,这风声听在耳中,让人不觉心烦。卢开彦见薛绍面色平常地端坐在位置上,还让他随意,不必拘束。卢开彦实在不知道薛绍卖的这是什么关子,白天说夜里让他过来一趟,又让他的亲卫薛常借走他的随从,还不让他问,让他稍安勿躁,晚上就知道了。
他要再问,却听薛绍拉着他问起了西州赋税一事。
薛绍最近一直在为这个事担忧,沉吟道:“将士御敌,都是浴血奋战过来的,艰险辛苦这自不必说,立下功劳若来抚慰和军粮都难得保障,虽说御敌拼杀是为国为民,可长此以往,便会逡巡不前,谁还愿意上战场?”
加上如今大邺还是府兵制,兵卒好容易辛辛苦苦立下军功,落了满身伤痛,又被敷衍了事,半点好处都得不到,闹事的也有。长此以往,难免坏了军纪,士气大减,而这样的兵卒又岂能打胜仗?
说起这个,卢开彦自然也是觉得棘手的,西域连年征战,千里输粮,如今驻军西州的将士也需要抚慰,但是圣人的意思是,这抚慰和军粮西州也要拿一部分出来,可是这西州这里的赋税…就是一摊子烂账。
卢开彦蹙眉,思量片刻后,还是觉得为难,“将军所虑我明白。说来将军到西州的时日比我还要长,这里是个什么情形,只怕将军心里也是有数的。连年征战,百姓日子艰难,不拖欠赋税的都在少数,更不要说补齐这些年欠下的,总不能真的对着百姓赶尽杀绝…其实能维持如今的局面,就已经不容易了。”
听这意思,卢开彦是不打算管了?只想着熬着时日,等来日再调回都城去?薛绍面色也是一沉,“长史既为官一方,又管着赋税一事,若卢长史不肯打破局面,只怕日后都是难上加难。”
卢开彦闻言一愣,轻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为官一方,又如何不想造福乡里,多行义事,泽及子民?”
薛绍点头道:“少泽能有此心,也不怕无处施展,若是需相助之处,也只管与我开口,我定尽力相助。”
卢开彦抒了口气,作揖谢道:“多谢长宣。”
这时,薛常和卢开彦的随从都回来了,神色肃然,将夜里听到的事情再说了一遍。卢开彦听完之后,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当真?”
他的随从也忙不迭地点头,“不敢欺瞒阿郎,薛护卫所言,句句属实。属下和薛护卫潜伏在库狄家窗外,亲耳听到那库狄大郎就是这么在家中和妻子说的。”
阿宝是打小就跟着他了,忠心不二,不可能会跟着外人一道来哄骗自己!他都这样说了,那这事也绝计没有假!
原来那库狄大郎根本就不是库狄氏的父亲,原来的库狄绪娘早就已经死了!库狄大郎这些年败完了祖上留下来的那些积蓄,又欠下不少钱财,这回之所以出来冒认库狄绪娘,是想把她带回去,或是好卖给胡商,或是卖给那家贵人做妾。他之所以把事情闹大,是看这库狄氏背后有人,说不定看事情不好了,还会出面给钱打发了他…总之,是不安好心。谁晓得这库狄氏不肯认,死活也不和他走,后面看管了两日,薛绍就叫人给她收押了,又让库狄大郎去准备后事。本就是奔着钱去的库狄大郎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去自掏腰包给她办后事,自己的亲身女儿尚且不管,更不可能对着外人发善心…于是来府衙门口喊冤,不肯答应。
薛常还道:“原来库狄大郎的女儿本就是得了病,他又不肯出钱给她看病,给耗没了的。如今这个女子是不是真的,其实他一早就知道了。我们听到事情之后,便冲进去,将人扣押了,已经送到府衙,听候发落。”
薛绍是开始便知道有猫腻的,因而还算淡定,听完点点头,说道:“看来不过是巧合,并非是什么忤逆大案。”这事说穿了半点都不稀奇,不过是利欲熏心,图谋不端而已。而恰巧这库狄绪娘又不是真的,她不能说破自己的身份,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卢开彦听完之后,心中怒气难抑,便是连装都不装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若是那库狄绪娘还活着,只怕也是落得个被亲生父亲典卖了的下场吧。如此行径,实在令人发指!
薛绍见他情绪颇有些激动,说道:“少泽不必为此等卑劣之人动怒,既然已经查明此事库狄绪娘是冤枉的,那明日便将人放出来便是。”
卢开彦一时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大了,许是因为崔丽娘有了身孕,他格外有感受吧…若是他做了父亲,定不能如此对待子女…他平复了心绪,点点头,“说的是。”
不过他见薛绍从头到尾都很淡定,又想起来这事一开始就是他安排好去办的,难道是早就看穿了?这样想着,卢开彦也对着薛绍拱手赞道:“将军果然非同一般,能谋善算。”一开始便能看出千佛寺的事有问题,接着又能识破库狄大郎的盘算,几回下来,卢开彦心里也当真是有些佩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