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第八军团之主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外,他谨慎地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就不必让自动门滑开。
夜幕号的走廊昏暗无光,热量与墙壁内的管道进行着交互,溢出的淡淡薄雾在他的脚底汇聚。没有人站岗,康拉德·科兹不需要被他的子嗣所保护。
他隔着墙,沉默无声地站在那里。他的兄弟福格瑞姆亲手编织的衣物在他身上依旧整齐,暗藏了许多精致细节的黑色礼服于淡淡的黑暗中闪着光。
康拉德·科兹没有进入他的办公室,他就只是站在门外,仅此而已。
宴会很好,他们中不再有人心怀芥蒂了。罗伯特·基里曼与安格朗是他此前从未见过、也从未设想过的人。
基里曼理智而温和,却能坚定且固执地希望康拉德·科兹原谅他使卡里尔陷入那样的危险之中。原本单方面的道歉就这样变成了两方相互感到抱歉的滑稽场面,这也让科兹心中最后的那一点怨气消失了。
安格朗则不同,他在多数情况下并不说话,沉默地像是一座令人安心的山脉。
他额头上的那些东西在折磨他,科兹看得出这件事——他可以从安格朗偶尔抽搐的面部肌肉与皱眉中看出这点,每当这两件事发生,那些钉子就会发出紧密的摩擦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受刑、受苦、被折磨,而他却毫无怨言。诚然,他说话并不多,但每次开口却都能让气氛变得更好。这也是为何这场宴会会持续到深夜。
这也是康拉德·科兹第一次和两个陌生人迅速地熟络——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猜测这是否有血缘的影响,但他没有得出答案,他只觉得他们都是不错的人。x33
他们是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罗格·多恩那样的好人。而他们的身上也有一种热忱,一种洛珈·奥瑞利安式的对于兄弟的热情。
康拉德·科兹抿起嘴,眼前闪过一张金色的、被经文密布遮蔽的脸。如果有人问,他会坦诚,他并不喜欢洛珈·奥瑞利安,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会恨他。
恨是一种强烈的情感,他对洛珈·奥瑞利安没有那样的感觉。
叹了口气,第八军团之主闭上眼睛,再睁开后,就已经变成了午夜幽魂。
他的肩膀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脊背弯曲,没有佝偻,但也并不挺拔了。抬起腿,他迈步走入他的办公室,毫不意外地在这里看见了另一个苍白的巨人。
他正在批改文件。
“那是我的工作。”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说。
“你想让我为此道歉吗?”苍白的巨人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不想让你为此道歉。”
卡里尔抬起头,看向午夜幽魂,突兀地微笑了一下:“那么,你是想让我为另一件事道歉吗?”
“我不敢。”幽魂嘶嘶作响地回答,抱着双手,抗拒的姿态表现得很明显。“毕竟,伱拯救了那么多人。我怎敢要求一位英雄对我道歉?”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低下头,将最后一张公文批改完成。就这样,极限战士们创办的第十二所公立学校即将在明日清晨开始动工。
做完这件事,他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一言不发地凝视起了午夜幽魂。
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被他从地底矿洞中带出来的孩子,感到一种好笑的荒诞。
午夜幽魂已和他曾经的模样大为不同,那个在诺斯特拉莫污浊的夜风中的孩子已经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也不怎么熟悉的、正在成长中的青年。
基因原体们的童年就是如此短暂,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足够午夜幽魂彻底地熟悉康拉德·科兹的身份。
但是
“我不是什么英雄,幽魂。”卡里尔平静到近乎温和地开口。“从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那偏执的道德感而已,你不允许自己被称作英雄,因为你觉得自己不配,因为你觉得自己没能救下更多人。”
卡里尔沉默了,短暂的思考过后,他轻笑着询问:“这些知识是你从书上学到的吗?”“是的。”幽魂说。“夜幕号上有很多书可供我看。”
“你都看完了?”
“都看完了,一共两千二百三十三本。”
“那么——”卡里尔摊开双手。“——来谈谈吧,幽魂,既然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那就让我们以更加理性的方式来互相交谈吧。”
“好啊。”幽魂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动作幅度很大地扯过一把巨大尺寸的椅子,坐在了卡里尔对面。
“你对我有怨气。”卡里尔率先开口。“不要否认这件事。”
“我不会否认。”幽魂抱着双手平静地回答。
“那么,你会承认吗?”
“”
“你会吗,幽魂?”
“我会承认。”
“不,你不会承认的。”卡里尔凝视着幽魂,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从幽魂身上寻求到他想要的东西,幽魂始终没有与他对视。
“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幽魂,你在逃避。你害怕承认这个事实,为什么?你害怕承认自己对我感到生气?你甚至不敢和我对视。”
“我凭什么不敢?”午夜幽魂挑衅地转过头。“我凭什么不敢和你对视?”
卡里尔平静地与他对视,视线交错五秒,幽魂再度扭开头。
“随你怎么说好了。”幽魂凝视着墙壁,如此回答。“对视也证明不了什么。”
卡里尔叹息了一声。
“是的,对视证明不了什么,但敢不敢对视却能证明我的猜测。比如,你害怕承认的东西。你害怕承认对我有怨气,从而让我感到失望你在想些什么,幽魂?”
“我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认真地回答我。”
“我不知道。”
“真的吗?”
“”
“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对你来说真的就如此特殊吗,午夜幽魂?”卡里尔问。
他的思绪正在逐渐趋于平静,苦涩的真相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连他都有些无所适从的微妙情绪。
“你甚至特殊到不敢责怪这个人?”